
康华中医
《三指禅·卷一·脉学源流》是周学霆对中医脉学发展史的批判性梳理,其核心在于追溯脉学本源、厘清理论歧误,并重申《内经》正统地位。以下结合原文要旨,分四层解析其学术立场与历史观:
一、脉学起源:天文与医学的宇宙观联结
周氏开篇即揭示脉学本质——天人相应的哲学实践:
律管定节气,气口候人命
黄帝使伶伦制黄钟律管(九分长度)测天地节候,岐伯创气口脉诊(同取九分)察人体动气,二者皆以“九”为度,体现“人身小宇宙”观。
阳浮九分,阴得一寸
脉动中阳部(寸)浮取占九分,阴部(尺)沉取占一寸,暗合黄钟律数,彰显《内经》“法于阴阳,和于术数”的诊脉根基。
关键点:周氏强调脉学非孤立技术,而是上古天文历法与医学的交融产物(“本律管以定脉”)。
二、脉学发展史:从经典奠基到流派歧出
周氏以“忠实于《内经》”为标准,评判历代脉学成就:
时代/人物 | 贡献与局限 | 周氏评价 |
---|---|---|
《难经》 | 首推“十变”脉法(独取寸口等) | “推明十变”,承袭经典 |
王叔和 | 《脉经》十卷系统化脉象 | “演成十卷,脉始灿明” |
高阳生 | 五代《脉诀》通俗化脉学 | “士大夫多议之”,致“真诀几晦” |
齐澄 | 女子脉逆论(左寸为根,心肺候尺) | “倒装五脏,谬妄已极” |
赵维宗 | 脏腑分候机械论(脾半阴半阳) | “肤浅无稽” |
吴澄(草庐) | 宗《内经》气口脉法 | “未尽《内经》之奥” |
朱考亨 | 倡遍身诊脉法 | “未达《内经》之专” |
李时珍/李中梓 | 《濒湖脉学》《诊家正眼》普及脉诀 | “字字晓畅”但“未得平脉诀” |
核心批判:
齐、赵等篡改脉位脏腑配属,违背《灵枢·邪客》“脉宗气积于胸中”之旨;
二李虽普及脉学,却未把握“以平人定病脉”(缓脉为权度)的核心,致“医无权度”。
三、回归《内经》正统:周学霆的学术自救
面对脉学乱象,周氏提出三大回归路径:
重申脉位本质
驳宋明“心肺候尺”论,坚持《脉要精微论》原旨:
左寸:心与膻中(宗气)
右寸:肺与胸中
关尺分候肝脾肾(三焦气化贯穿其中)。
重建“平脉”基准
以缓脉(从容和缓,一息四至)为健康标尺,批判后世“以病脉代平脉”的误区。
辨明三焦与命门
三焦非有形脏器,而是“元气之别使”(《难经》),命门水火通过三焦气化濡养周身。
周氏自白:“是编揆之前哲,别开生面,实发明《内经》《难经》《脉经》之义”——表面谦逊,实为对正统的强势捍卫。
四、历史定位:清儒脉学的返本开新
承启价值
上承张仲景“平脉辨证”思想,下启周慎斋、黄元御等气化脉学,为清代脉学复兴关键一环。
批判性意义
直指宋明脉学两大弊病:
机械定位(如赵维宗“半阴半阳”说);
脱离临床(如朱考亨遍身诊法背离“气口独为五脏主”)。
现代启示
脉诊需立足动态气机(如缓脉之“和”),而非静态部位分割;
理论普及(如二李)不可牺牲经典深度。
对应全文:
《三指禅》
<目录>卷一
<篇名>脉学源流
属性:轩辕使伶伦截 谷之竹,作黄钟律管,以候天地之节气;使岐伯取气口,作脉以候人之动气。黄钟之数九分,气口之数亦九分,律管具而寸之数始形。故脉之动也,阳浮九分,阴得一寸,合于黄钟。黄钟者,气之先兆,能测天地之节候;气口者,脉之要会,能知人命之死生。本律管以定脉,轩岐之微蕴,诚有未易窥测者。越人着《难经》,推明十变;叔和撰《脉经》,演成十卷,而脉始得灿明于世。迄五代高阳生《脉诀》出,士大夫多议之,由是才人杰士,咸驰骤于笔墨之间,各据其理,各抒其见,而真诀几几乎晦矣。齐 澄论脉,女子阴逆,自上生下,左寸为受命之根,心肺脉诊于两尺,倒装五脏,谬妄已极。赵维宗论脉,心肺在上,为浮为阳。肝肾在下,为沉为阴。脾居中州,半浮半沉,半阴半阳。意义肤浅,更属无稽。吴草庐宗《内经》取之于气口,未尽《内经》之奥。朱考享推《内经》,求之于遍身,未达《内经》之专。若二李者(濒湖、士材)将前人所流传之脉,依样画葫芦,演成诗句,字字晓畅。叔和而后,幸有传人,究未得平脉诀,医无权度,殊失《内经》以平人定脉之旨。是编揆之前哲,虽则别开生面,实亦不过发明《内经》及《难经》、《脉经》之义云尔。
结语:周学霆借《脉学源流》完成了一次中医史的重构——以《内经》为轴心,剔除五代至明代的“歧出”学说,重建“律管-气口”对应的天人脉学体系。其批判看似严苛,实为对中医本源精神的深切呼唤,至今仍警示后人:脉学之魂,在阴阳动态之衡,不在部位机械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