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康华中医
这篇《洄溪医案·周痹》虽短,却清晰地展示了徐灵胎又一个极其重要的学术思想:对于病在“经络筋节”的形体之疾,外治法往往比内服药更为有效和直接。这是他反对滥用汤药和温补的又一体现。
医案原文(复校版)
《洄溪医案·周痹》
乌程王姓患周痹证,遍身疼痛四肢瘫痪,日夕叫号,饮食大减,自问必死,欲就余一决。家人垂泪送至舟中,余视之曰:此历节也。病在筋节,非煎丸所能愈,须用外治。乃遵古法,敷之、拓之、蒸之、薰之,旬日而疼痛稍减,手足可动,乃遣归,月余而病愈。
大凡营卫脏腑之病,服药可至病所,经络筋节,俱属有形。煎丸之力,如太轻则不能攻邪,太重则恐伤其正,必用气厚力重之药,敷、拓、薰、蒸之法,深入病所,提邪外出。古之所议独重针灸之法,医者不知,先服风药不验,即用温补,使邪气久留,即不死亦为废人,在在皆然,岂不冤哉。
雄按:风药耗营液,温补实隧络,皆能助邪益痛。若轻淡清通之剂,正宜频服,不可徒恃外治也。
医案解析与徐灵胎思想
1. 病情与诊断
患者:乌程(今湖州)一王姓患者。
症状:遍身疼痛、四肢瘫痪、日夜号叫(剧痛)、饮食大减。病情极其严重,患者已绝望。
徐氏诊断:此历节也(即历节风,类似现代医学中的类风湿性关节炎等以关节剧痛、变形为主要特征的疾病)。徐氏明确指出病位在 “筋节”。
2. 独创性的治疗思路:弃内服,主外治
面对如此重症,徐灵胎没有开任何内服的汤药或丸药,而是果断地选择了外治法。
治疗方法:敷、拓、蒸、薰。
敷(敷贴):将药膏或药粉贴敷于患处。
拓(拓渍、洗拓):用药液浸泡或淋洗患处。
蒸(蒸汽熏蒸):用药物的蒸汽熏蒸身体。
薰(烟熏、药气熏):点燃药物,用药烟熏。
疗效:十天后疼痛减轻,手脚可以活动;一个多月后痊愈。效果堪称神奇。
3. 核心理论:病位有形,药力难达
徐灵胎在医案后的论述是其思想的精髓。他将疾病分为两大类,并提出了相应的治疗策略:
疾病类别 | 病位性质 | 内服汤丸的困境 | 最佳治法 |
---|---|---|---|
营卫脏腑之病 | 无形之气 | 药物经吸收后,可通过气血运行到达病所。 | 内服药为主 |
经络筋节之病(如周痹) | 有形之质 | 1. 药力太轻:如隔靴搔痒,无法攻邪。 2. 药力太重:需用猛药,但必先伤及脾胃和脏腑正气,“恐伤其正”。 | 外治法为主 |
他提出,对于筋骨关节的病,必须使用 “气厚力重之药” (药性强烈、渗透力强的药物),通过敷、拓、蒸、薰等方法,才能让药力直接“深入病所”,从而 “提邪外出” 。他认为,古代之所以特别看重针灸,也是同样的道理(针灸也是外治法,直接作用于经络)。
4. 对时弊的批判
徐灵胎再次痛斥了当时医生的错误套路:
先服风药:用一般的祛风药无效。
即用温补:随即改用温补药物,认为这是“久病必虚”。
这种错误的治疗会导致 “邪气久留” ,即使病人不死,也会成为残废(“废人”)。他认为这种普遍存在的误治非常冤枉(“在在皆然,岂不冤哉”)。
王士雄(王孟英)按语的补充与发展
王孟英的按语非常精辟,在赞同徐氏的基础上,做了重要补充:
解释误治后果:他点明了“风药”和“温补”具体如何害人:
“风药耗营液”:大量辛散祛风药会耗伤人体的阴血津液。
“温补实隧络”:温补药(如参、芪、术、附)会壅塞补益经络,使得邪气通路被堵塞,邪气更不得出,反而加重疼痛(“助邪益痛”)。
提出中和方案:他并不完全否定内服药的作用,指出 “轻淡清通之剂,正宜频服”。
“轻淡清通”:指药性平和、不滋腻、不通散,能清热、祛湿、通络的方药。
意义:王士雄认为,在以外治法为主攻手段的同时,配合内服这类方药从内部进行调理,疏通气血,可以提高疗效。他纠正了可能因徐氏观点而产生的 “完全依赖外治” 的片面理解,强调了内外治结合的完整性。
总结与启示
治疗手段的多样性:此案提醒我们,中医的治疗宝库极其丰富,除了内服药,还有针灸、推拿、熏洗、敷贴等众多外治法,应根据病情灵活选择,或组合使用。
辨证与辨病位结合:徐灵胎的论述体现了高超的“定位”思想。治疗前必须明确病位是在“气分”还是在“形质”,从而决定主攻策略。
临床思维的灵活性:不被常规(一见重病就想到内服猛药)所束缚,敢于根据病情采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治疗途径,同时将副作用降到最低(外治法则避免了伤及脾胃)。
古今印证:徐灵胎的观点在现代物理治疗和局部给药技术(如膏药、靶向治疗)中得到了印证,即对于局部病变,局部治疗往往效率更高。
这篇医案是中医外治法的一个经典范例和理论总结,对于治疗各种痹症(风湿、类风湿、痛风、颈腰椎病等)和骨伤科疾病具有极其重要的指导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