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康华中医
《洄溪医案·暑邪热呃》解析
此篇专论暑热所致之呃逆,徐大椿通过两则医案,精辟地辨析了呃逆的寒热虚实,颠覆了当时医界将呃逆一概视为虚寒绝证的谬见,其辨证之精准、用药之轻灵,堪称典范。
对应原文:
《洄溪医案·暑邪热呃》
暑邪热呃
东山席士后者,暑月感冒,邪留上焦,神昏呃逆,医者以为坏证不治,进以参附等药,呃益甚。余曰:此热呃也。呃在上焦,令食西瓜,群医大哗。病者闻余言即欲食,食之呃渐止,进以清降之药,二剂而诸病渐愈。
又有戚沈君伦者,年七十,时邪内陷而呃逆,是时余有扬州之行,乃嘱相好尤君在泾曰:此热呃也,君以枇把叶、鲜芦根等清降之品饮之必愈。尤君依余治之亦痊。盖呃逆本有二因:由于虚寒,逆从脐下而起,其根在肾,为难治。由于热者,逆止在胸臆间,其根在胃,为易治,轻重悬绝。世人谓之冷呃,而概从寒治,无不死者,死之后,则云凡呃逆者,俱为绝证。不知无病之人,先冷物,后热物,冷热相争,亦可呃逆,不治自愈,人所共见,何不思也。
核心病机:暑邪犯胃,热逆冲膈
病因:患者于暑月感冒,暑热邪气未能及时清解,内陷留于上焦(胸膈、胃腑)。
病机:暑热之邪壅滞于胃,导致胃气失于和降。胃气本应下行,今被热邪所遏,不得下行,反而挟热上冲,冲击膈肌,故而引发呃逆连连。热邪扰及心神,故可兼见“神昏”。
误治根源:前医一见呃逆兼神昏,便断为久病虚极、胃气败绝之“坏证”,妄用参、附等大温大补之药。殊不知此乃“大实有羸状”,温补药反而助热增邪,使胃气更加壅逆,导致“呃益甚”。
辨证要点:寒热呃逆,天壤之别
徐大提出了极其关键的鉴别诊断学要点,此为本案精华:
辨证要点 | 热呃 | 寒呃 |
---|---|---|
病机 | 胃热上冲,气逆于膈 | 肾阳衰微,寒气从脐下上逆 |
呃逆特征 | 呃声高亢,急促有力,其逆止在胸臆间 | 呃声低微,缓而无力,逆从脐下而起 |
病位根源 | 其根在胃(腑病,相对浅) | 其根在肾(脏病,病深) |
预后 | 为易治 | 为难治 |
治疗 | 清降胃热,和胃降逆 | 温补肾阳,纳气降逆 |
徐大椿一针见血地指出,世人常因名称而误解,将“呃逆”统称为“冷呃”,从而“概从寒治”,最终“无不死者”。这不仅造成了医疗悲剧,更让呃逆背上了“绝证”的恶名。他以常人“先冷物,后热物”也会引发暂时呃逆的自愈现象,来反证呃逆并非全是死证,体现其观察入微、逻辑严密的科学精神。
治疗策略:清降胃热,食药并用
第一步:食疗法——西瓜(天生白虎汤)
用意:在群医反对之下,徐大椿令患者食西瓜,此乃神来之笔。
疗效:西瓜甘寒,归胃经,能大清胃中暑热,生津止渴。热邪得减,胃气自然得以舒缓下降,故“食之呃渐止”。此举不仅疗效立现,更是对“热呃”诊断最有力的证明,令群医哑口无言。
第二步:药物法——清降之药
用意:食疗虽捷,但病根未除,需以药物彻底清解上焦暑邪,降逆和胃。
用药:案中未明言方药,但从其“清降之品”的描述及尤在泾所用之药(枇杷叶、鲜芦根)可窥其法。
枇杷叶:苦平,善降肺胃之气,为止呃逆要药。
鲜芦根:甘寒,清热生津,除烦止呕。
两药相配,共奏清热生津、和胃降逆之功,药简力专,直中病所。
总结与启示
辨证是灵魂:同一症状(呃逆),病因病机截然相反。医者必须详加甄别,切不可“闻呃即补,见昏即温”。徐大椿通过辨病位(胸臆/脐下)、听声音、审病因(暑月),抓住了热呃的本质。
疗法宜灵活:治疗不必拘于汤药。西瓜在此案中既是美食,更是“药物”,其清热之力甚至优于一般汤剂,且患者易于接受。这种“药食同源”的灵活运用,体现了中医的智慧。
颠覆性思维:徐大椿敢于挑战流俗之见,为“热呃”正名,纠正了当时普遍的治疗误区,拯救了无数因误治而枉死的患者。其“世人谓之冷呃,而概从寒治,无不死者”的论断,振聋发聩,至今仍有警示意义。
此案短小精悍,却生动地展现了徐大椿作为临床大家 “辨证求因,审因论治” 的核心思想,是其反对执方、批评温补时弊的又一典型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