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康华中医
《洄溪医案·怔忡》解析
此篇通过两则“怔忡”(相当于现代医学中的严重心悸、惊恐障碍)医案,精彩地演绎了中医“同病异治”的核心原则。徐大椿精准地辨析了两种病机迥异的怔忡,并施以不同的治法,均获良效。
对应原文:
《洄溪医案·怔忡》
怔忡
淮安巨商程某,母患怔忡,日服参术峻补,病益甚,闻声即晕,持厚聘邀余。余以老母有恙,坚持不往,不得已,来就医,诊视见二女仆从背后抱持,二女仆遍体敲摩,呼太太无恐,吾侪俱在也,犹惊惕不已。余以消痰之药去其涎,以安神之药养其血,以重坠补精之药纳其气,稍得寝。半月余,惊恐全失,开船放炮,亦不为动,船挤喧嚷,欢然不厌。盖心为火脏,肾为水脏,肾气挟痰以冲心,水能克火,则心振荡不能自主,使各安其位,则不但不相克,而且相济,自然之理也。
长兴赵某,以经营过劳其心,患怔忡证,医者议论不一,远来就余。余以消痰补心之品治其上,滋肾纳气之药治其下,数日而安。此与程母病同,而法稍异。一则气体多痰,误服补剂,水溢而火受克之证;一则心血虚耗,相火不宁,侵犯天君之证,不得混淆也。
总纲:怔忡责之心肾,水火贵在既济
徐大椿开篇点明病位主要在心与肾。心属火,肾属水。在生理状态下,肾水应上济心火,以防心火过亢;心火应下温肾水,以防肾水过寒。此为“心肾相交,水火既济”。一旦这个平衡被打破,就会生病。
分案解析与治法精要
一、程母案:痰水冲心,镇降为要
此案是“误补致实”的典型,病机关键在于“水盛克火”。
病史与误治:患者“日服参术峻补”。参、术是温补脾胃之药,但对于痰湿内盛之体,反而会助湿生痰。误补后“病益甚”,说明药不对证,闭门留寇。
症状分析:“闻声即晕”,“惊惕不已”,需多人抱持安抚。这表现为极度的惊恐、不安。徐大椿诊断其为“肾气挟痰以冲心”。
病机:患者素体多痰(“气体多痰”),误补后脾胃运化更差,痰湿更盛。痰湿属阴邪,源于肾主管的水液代谢失常。过多的“痰水”随肾气上冲,侵犯属火的心脏。水能克火,阴邪压制了心阳,导致心神不能自主,从而出现极度惊恐、怔忡不宁的症状。
治法(三步曲):
去其涎(治标):“以消痰之药”。首先用化痰之品(如贝母、竹沥等)清除上逆的痰浊,祛除病邪。
养其血(治本):“以安神之药养其血”。心主血脉,血是心神的物质基础。用养血安神之药(如当归、酸枣仁、茯神等)来安定心神。
纳其气(治根):“以重坠补精之药纳其气”。这是最关键的一步。用质量重镇的药物(如朱砂、磁石、代赭石等)将上逆的肾气重新向下收纳;同时用填补肾精的药物(如熟地、枸杞等)来固守下元,使肾气安固,不再上冲。
疗效:半月后,“惊恐全失”,即使遇到开船放炮等巨大声响也“欢然不厌”。说明上逆的痰水已降,心神得安。
二、赵某案:虚火扰心,清滋为法
此案病机与程母案相反,关键在于“火盛侮水”,或称为“心虚火亢”。
病因:“以经营过劳其心”。思虑过度,暗耗心血,这是发病的根源。
病机:徐大椿精辟地概括为“心血虚耗,相火不宁,侵犯天君之证”。
心血虚耗:过度劳心,导致心阴血不足。
相火不宁:肝肾之中的相火(龙雷之火)因心阴不足,失去制约而妄动。
侵犯天君:妄动的相火上扰于心(天君,指心),导致心神不宁而发为怔忡。
此证本质是虚(心血虚),但表现为火(相火旺)的证候。
治法:
治上:“以消痰补心之品”。一方面稍佐化痰以防痰火胶结,更重要的是滋补心血以安神定志。
治下:“滋肾纳气之药”。滋养肾阴(如熟地、天冬等)以潜藏妄动的相火,使其回归本位。
疗效:“数日而安”。因为病机相对单纯,未有前医误治,故取效更快。
对比总结与启示
辨证要点 | 程母案(水克火) | 赵某案(火侮水) |
---|---|---|
病因 | 痰湿之体 + 误服温补 | 过劳其心,耗伤阴血 |
病机 | 肾气挟痰上冲(实邪逆袭) | 相火上扰心神(虚火妄动) |
性质 | 实证(本虚标实,标实为主) | 虚证(本虚标实,本虚为主) |
治法侧重 | 祛邪降逆(消痰、重镇、纳气) | 扶正清滋(补心、滋肾、安神) |
徐氏按语 | “水溢而火受克” | “相火不宁,侵犯天君” |
“不得混淆也”:徐大椿最后这四字,掷地有声。他强调,尽管症状都是“怔忡”,但病机一实一虚,一为水克火,一为火侮水,治法截然不同,绝不可混淆。这是中医辨证论治精神的集中体现。
反对蛮补:程母案再次警示,不辨虚实、一味温补的危害巨大。补药若不对证,即是毒药。
治疗层次:即使是实证,治疗也需讲究步骤。如程母案,先消痰,再安神,后纳气,层层递进,标本兼顾。
结语:
《怔忡》两案是中医临床教学的典范案例。它教导我们,临床看病决不能停留在“症”的层面,必须深入“证”的本质,审察病机,才能做到“同病异治”,效如桴鼓。徐大椿这种深邃的辨析能力,值得每一位中医从业者深入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