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华中医
《洄溪医案·产后风热》解析
此案是徐大椿尊崇仲景学说、批判当时医界墨守“产后必虚寒”成见、并成功运用经方救治危证的典范案例,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临床指导意义。
对应原文:
《洄溪医案·产后风热》
产后风热
西濠陆炳若夫人,产后感风热,瘀血未尽,医者执产后属虚寒之说,用干姜、熟地治之,且云必无生理,汗出而身热如炭,唇燥舌紫,仍用前药。余是日偶步田间看菜花,近炳若之居,趋迎求诊。余曰:生产血枯火炽,又兼风热,复加以刚燥滋腻之品,益火塞窍,以此死者,我见甚多。非石膏则阳明之盛火不解,遵仲景法,用竹皮、石膏等药。余归而他医至,笑且非之,谓自古无产后用石膏之理。盖生平未见仲景方也。其母素信余,立主服之,一剂而苏。明日炳若复求诊,余曰:更服一剂,病已去矣。无庸易方,如言而愈。医者群以为怪,不知此乃古人定法,惟服姜桂则必死。
一、病机分析:产后瘀热,误治致危
初始病机:“产后感风热,瘀血未尽”。点明病因病机有三:
产后正虚:阴血耗伤(血枯),正气不足。
外感风热:感受风热邪气。
瘀血内留:恶露未净,瘀血停滞。
此为本虚标实之证,标实为主(风热、瘀血)。
误治过程:医者固执“产后属虚寒”的教条,用“干姜、熟地”治之。
干姜:大辛大热,助火伤阴。
熟地:滋腻壅滞,妨碍邪气外达,并助湿生热。
两药合用,对于风热瘀血之证,犹如火上浇油,闭门留寇。
危重转归:误治后,病情急剧恶化。
“汗出而身热如炭”:热邪炽盛,逼迫津液外泄。
“唇燥舌紫”:津液耗伤则唇燥;热邪深入营血,煎灼血液成瘀,则舌紫。
此乃热、瘀交织,阴液欲竭的危候。前医仍执迷不悟,“仍用前药”,必致病人于死地。
二、正治之法:遵仲景法,清透瘀热
徐大椿的诊断和治法与此形成鲜明对比:
病机判断:“生产血枯火炽,又兼风热,复加以刚燥滋腻之品,益火塞窍”。他精准地概括了疾病的本源(血枯火炽+风热)和误治的后果(益火塞窍)。
治法与方药:“非石膏则阳明之盛火不解,遵仲景法,用竹皮、石膏等药。”
核心药物:石膏 - 辛甘大寒,专清肺胃气分实热,是针对“身热如炭”的君药。徐大椿力排众议,断言“非石膏不可”。
经方来源:此方源于《金匮要略·妇人产后病脉证治》中的“竹皮大丸”(生竹茹、石膏、桂枝、甘草、白薇)。原治“妇人乳中虚,烦乱呕逆”。
方义:方中竹茹、石膏清胃热,除烦止呕;白薇清虚热;桂枝辛通,反佐以防寒凉太过,并能流通气血;甘草和中。全方共奏清热除烦,安中益气之效,正合“产后血枯火炽”之病机。
三、学术争鸣与胜利
此案引发了激烈的学术争论:
庸医之见:“他医至,笑且非之,谓自古无产后用石膏之理。” 这代表了当时固守成规、不学无术的庸医群体,他们“生平未见仲景方”,却敢妄加评议。
徐氏之论:徐大椿旗帜鲜明地指出:“此乃古人定法,惟服姜桂则必死。”
“古人定法”:强调自己并非创新,而是完全遵循医圣张仲景的法则。
“惟服姜桂则必死”:这是对滥用温补者的严厉批判和警告,指出在热证面前用姜桂,是致死之道。
疗效验证:幸亏病家“其母素信余,立主服之”。结果“一剂而苏”、“如言而愈”,以迅捷的疗效证明了徐大椿辨证与经方的正确性,使得“医者群以为怪”。
总结与启示
辨证论治是灵魂:此案雄辩地证明,中医的核心是“辨证论治”,而非“辨病论治”。必须根据具体证候(风热、瘀血、火炽)来制定治法,绝不能仅凭“产后”两个字就套用“虚寒”的公式。徐大椿曰:“产后……当于杂证同看,无所忌惮”,正是此意。
尊经重典,学以致用:徐大椿的成功源于对《伤寒论》《金匮要略》等经典的深刻理解和灵活运用。他批评那些连仲景方都没见过的医者是“无师之学”,强调学习经典的重要性。
石膏非产后之忌:本案彻底打破了“产后禁用石膏”的谬论。只要辨证为阳明气分热盛,石膏便是救危解困的良药。这为后世温病学派治疗产后温病开辟了道路。
医患信任的价值:在众医反对的情况下,病家的信任(“其母素信余”)是治疗方案得以实施并最终成功的关键因素。
结语:
《产后风热》一案,不仅是一则成功的急救记录,更是一场关于中医根本原则的论战。徐大椿以其深厚的学养和非凡的胆识,捍卫了辨证论治的真谛,痛击了墨守成规的时弊,至今读来,仍觉其振聋发聩,光彩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