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华中医
《洄溪医案·流注》解析
此篇通过三则对比鲜明的医案,集中阐述了徐大椿治疗“流注”(相当于多发性深部脓肿)的独到见解,其核心思想是:流注为络病,法当通络化痰,反对蛮补,慎用温托。
对应原文:
《洄溪医案·流注》
流注
苏州一小儿,甫九龄,颇聪慧,而患流注,肩背腰胁十余处,百端医治无效。余视之曰:此惟大活络丹能愈。服至三十余丸,未破者消,已破者收口。更服补气血之药而愈。盖流住一证,由风寒入膜所致,膜在皮中,旁通四达,初无定处,所以随处作患,此真脉络之病、故古人制大活络丹以治之。其余煎丸,皆非正治。所谓一病有一病之法,药不对证,总难取效也。
本邑刘近曾夫人,患虚痰流注,色(白光)脉虚,发无定处,病极危险,非旦夕可奏功,余辞不能治。郡中一医以百金包好,因留在家治之。闻余有不能治之说,笑曰:我医好后,更请徐君质之,当无言可对耳。月余,刘君之兄元谷招余诊,近曾出曰:流注之疾,虽向愈而未收口,托在相好,肯一观否?余因视之,肩后疮孔大如钱,内膜干空,与皮不连,气促脉微。诊毕而出,近曾求方,余笑不答,书“危在顷刻”四字。刘不信,少顷内呼,刘父子入,已气绝矣。群执包好之医,欲加以无礼。余晓之曰:此病本不治,非药误也。但不知生死,为无目耳。乃释之。盖流注之证,其类不同,大段皆津液枯而痰流膜内之证,当内外交治,而祛邪补虚,亦另有切病方药,蛮补无益也。
嘉善张卓舟,未弱冠,患流注五年,自胁及腰腿,连生七八孔,寒热不食,仅存人形,历年共服人参二三千金,万无生理。父母先亡,只有慈母,其伯悉收其田产文契,专待其毙而取之。其从兄汪千造余家哀恳,余颇怜之,破格往视,半身几成枯骨,此乃虚痰流注。医者不能治其经络之痰,徒费重赀而无一中病者,则药之误,而非病之真无治也。余用大活络丹为主,而外敷拔管生肌之药。医者闻之大笑曰:活络丹辛暴之药,岂可入口?盖彼惟知俗本所载乌头、蚯蚓之活络丹,而不知古方五十余味之大活络丹也。盖流注之痰,全在于络,故非活络丹不效。以后脓稀肉长,管退筋舒,渐能起立,不二年而肌肉丰肥,强健反逾于常。呜呼!不知对病施药,徒事蛮补,举世尽然,枉死者不知其几也。 雄按:大活络丹治虚痰流注,深为合法,而外科不知也。若实痰,则控涎丹最妙。
一、病机总纲:痰流膜内,络脉不通
徐大椿认为,流注的根本病机在于“风寒入膜”或“津液枯而痰流膜内”。
“膜”与“络”:指人体皮里膜外、遍布全身的筋膜络脉系统。邪气(风寒)或病理产物(痰浊)滞留于此,旁通四达,故可“随处作患”,形成多发性的脓肿。
因此,他明确指出“此真脉络之病”,治疗必须针对“经络之痰”。
分案解析与治法精要
一、九龄小儿案:活络正治,其效如神
此案展示了流注的典型治法。
病情:小儿患流注,“肩背腰胁十余处”,百治无效。小儿纯阳之体,虽病而正气未大虚。
治法:“此惟大活络丹能愈”。徐大椿果断使用 大活络丹。
方义:大活络丹(古方,五十余味)集大队活血化瘀、祛风通络、豁痰散结之品于一方,功专“搜剔络中之邪”,正是为此类“脉络之病”而设。
疗效:“服至三十余丸,未破者消,已破者收口”。药证高度吻合,故疗效显著。后再服补气血药善后,体现“攻邪之后,必养正气”的原则。
二、刘近曾夫人案:虚痰流注,蛮补殒命
此案是一则误治致死的悲剧,与上案形成强烈对比。
病情:“患虚痰流注,色㿠脉虚,发无定处,病极危险”。此为正气已虚,痰流膜内,属本虚标实之证,治疗极为棘手。
误治:某医“以百金包好”,盲目自信, likely 采用温补敛涩之法。
恶果:月余后,疮口“内膜干空,与皮不连,气促脉微”。这是痰毒未去而正气已被温补药壅滞耗竭,形成“内脱”之危候。徐大椿断为“危在顷刻”,果真气绝。
教训:徐大椿点明“此病本不治,非药误也。但不知生死,为无目耳”。指出此病原本极危,但医者不识病之深浅,妄言“包好”,是为无识。并总结道“蛮补无益也”,批判了盲目使用补剂的错误。
三、张卓舟案:破格救逆,活络起枯
此案是力挽狂澜的典范,再次彰显了大活络丹的奇效。
病情:患病五年,“自胁及腰腿,连生七八孔,寒热不食,仅存人形”,已至“半身几成枯骨”的境地。更为可悲的是,家族内部已在等待其死亡以瓜分财产。
误治根源:“历年共服人参二三千金”。这是典型的“蛮补”之误。前医只见其虚,不见其痰瘀壅塞络脉之实,大量人参不仅无法化痰通络,反而助邪壅滞,险些送命。
正治:徐大椿“破格往视”,仍以“大活络丹为主”,外敷拔管生肌之药。
驳斥谬论:他驳斥了那些认为“活络丹辛暴之药,岂可入口”的庸医,指出他们只知俗本小活络丹(乌头、地龙等),而不知古方大活络丹之妙用。
治络之理:“盖流注之痰,全在于络,故非活络丹不效”。再次强调病机关键在于“络”。
疗效:从此“脓稀肉长,管退筋舒,渐能起立,不二年而肌肉丰肥,强健反逾于常”。以奇迹般的疗效,证明了其学术思想的正确性。
总结与启示
“一病有一病之法”:徐大椿强调,流注有其特殊的病位(在络)和病邪(痰瘀),因此必须有针对性的治法(通络化痰)。用治疗普通疮疡或虚损的方法来治流注,必然无效甚至有害。
批判“蛮补”流弊:全篇贯穿了对当时医界滥用补药(尤其是人参)之风的深刻批判。指出“徒事蛮补,举世尽然,枉死者不知其几也”,此语振聋发聩。
明辨“虚”“实”:
流注虽有“虚痰”之名,但总属本虚标实之证。治疗时必须以攻邪(化痰通络)为主,或攻补兼施。
绝不能一见形体消瘦、久病不愈就断为纯虚,而滥用温补,否则必闭门留寇。
王士雄按语的补充:王孟英点明了大活络丹的适用范围是“虚痰流注”,若是“实痰”(体质不虚者),则“控涎丹最妙”。这为后世提供了更精细的用药指导。
结语:
《流注》篇是徐大椿学术思想中“反对执方,反对温补,提倡治病求本”的集中体现。他以其精湛的医术和敢于担当的精神,拯救了被庸医误治的危重患者,也为后世治疗此类疑难杂症留下了宝贵的经验和经典方药。其思想至今对中医外科临床仍有极高的指导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