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华中医
这则医案是《赵绍琴临证验案精选》中阐释 “湿阻” 证初起阶段治疗的典范案例。它虽诊断为“胃肠型感冒”,但病机核心在于 湿邪阻滞,气机不畅,热象尚不明显。赵绍琴先生在此案中清晰地展示了其家传的处理湿邪为病的独特心法。
以下是对该医案的深度解读:
书籍原文:
《赵绍琴临证验案精选•湿阻(胃肠型感冒)》
湿阻(胃肠型感冒)
张某某,男,65岁
初诊
雨后天晴,暑热湿动,起居不慎,感邪致病。今觉身热头晕,胸脘满闷,周身酸楚乏力,微有恶心,胃不思纳。大便尚可,小溲不畅,舌白苔腻,脉象濡软略滑。病属暑热外迫,湿阻中、上焦,气机不畅,法当芳香宣化,辛开苦泄。
鲜佩兰10克(后下),鲜藿香10克(后下),大豆卷10克,制厚朴6克,陈皮6克,川连3克,六一散10克(布包),一付
二诊
药后遍体小汗,身热渐退,头晕已减,身酸楚亦轻。但中脘仍闷,略有恶心,舌白苔腻,脉象濡滑,再以前方增损之。
原方加草蔻1克,杏仁10克,连服三付而愈。
[按]:湿热证一般分为湿阻、凉遏、寒凝、冰伏四个阶段治疗。这是赵师家传的独到经验验,湿阻为初起阶段,湿邪偏盛,阻滞于中上二焦,尚未化热,或虽热而不盛。在上焦肺先受邪,湿阻于肺则肺气不利,清阳不升,则头晕头沉重如裹;肺合皮毛,营卫不和,则周身沉困酸楚;肺失宣降则咳嗽、胸闷,甚或作喘滞之当芳香宣化,以展气机,气化则湿亦化,此治湿阻于肺之要诀也,药如前胡、杏仁、浙贝母、芦根之属。若湿阻滞中焦,则升降之机枢失司,此必素体太阴内伤,脾虚湿盛之人,客邪外至,与内湿相合,困阻脾胃,则成中焦湿阻之证,多见胸脘痞闷不舒,呕恶纳呆,大便溏而不爽,伴见一身倦怠乏力,四肢沉重,无力以动等证。湿阻中焦当以运脾气为主,脾主升清降浊,职司运化,故药宜灵动,忌守中,用辛开苦降法,辛开气机,以化湿邪,苦以燥湿泄热,则湿热分消而去。药如半夏、陈皮、厚朴、苦仁、大腹皮、黄芩、黄连等,并须注意芩连等苦寒之药用量宜轻,以防过用伤阳。凡湿阻之证,无问邪在中焦上焦,其脉象多呈濡软缓滑之象,舌苔白腻润滑,是湿盛之征也。有此舌脉,即为湿阻之征象,皆当先治其湿,不可过用寒凉,侯湿化再泄其热可也。此案即典型的湿阻之证,邪在中上二焦,故用药以芳香宣化与辛开苦降同投,气机畅行,湿邪自化而证愈矣。
医案解析与学习要点
一、辨证要点(湿阻气机,热象不显)
此案是典型的湿邪致病初起阶段(“湿阻”阶段):
发病时节与原因:“雨后天晴,暑热湿动,起居不慎”。点明病因为外感 暑湿之邪。
湿邪困阻,清阳不升:头晕、周身酸楚乏力。湿性重浊,故令人感沉重、酸楚。
湿阻中焦,气机痞塞:胸脘满闷、微有恶心、胃不思纳。这是湿邪致病的核心症状,因湿邪阻碍了脾胃的升降运化功能。
湿邪下注:小溲不畅。湿邪影响膀胱气化。
关键指征——舌脉:舌白苔腻,脉象濡软略滑。这是判断 “湿阻”阶段 的金标准。苔白腻提示湿盛而热不盛;脉濡软(软而浮细)为湿困,滑主有邪,数象不明显说明热轻。
鉴别要点:身热但无大汗、大渴、脉洪大等阳明热炽之象,说明邪热被湿郁遏,未能张扬。
诊断:暑热外迫,湿阻中、上焦,气机不畅。病机关键在于 湿重热轻。
二、治法精髓:芳香宣化,辛开苦泄
赵老立 “芳香宣化,辛开苦泄” 八字为法,这是治疗湿阻证的核心大法:
芳香宣化:针对上焦与中焦。用芳香之气(如藿香、佩兰)醒脾辟秽,宣透弥漫于体表的湿浊,使其从微汗而解。
辛开苦泄:针对中焦。用辛温之品(如厚朴、陈皮)行气开郁,开通被湿邪壅阻的气机;用苦寒之品(如黄连)燥湿清热。一辛一苦,一开一降,正好恢复了脾胃升降的枢纽功能。
此法的目的在于 “展布气机” ,气机一旦通畅,湿邪自然得以运化分解。
三、方药分析:药简力专,直中病所
初诊方(鲜佩兰、鲜藿香、大豆卷、制厚朴、陈皮、川连、六一散)
这个方子药味不多,但配伍精准,每一味都恰到好处:
| 药物 | 功用 | 解读 |
|---|---|---|
| 鲜佩兰、鲜藿香 (后下) | 君药。芳香宣化 | 芳香解暑,化湿和中,辟秽浊。用鲜品且后下,取其香气浓郁,宣透化湿力最强。 |
| 大豆卷 | 宣透表湿 | 宣发透邪,使湿从表解。 |
| 制厚朴、陈皮 | 辛开 (主) | 辛温行气,宽中除满,燥湿和胃。是针对“胸脘满闷”的主药。 |
| 川连 (黄连) | 苦泄 (佐) | 苦寒燥湿,清泻郁结之热。用量极轻(3克),仅取其燥湿之功,防其过寒冰伏气机。 |
| 六一散 (滑石、甘草) | 淡渗利湿 (使) | 清暑利湿,使湿邪从小便而出,给邪以出路。 |
整个方子,集“芳香化湿、辛温开郁、苦寒燥湿、淡渗利湿”四法于一方,从上、中、下三焦分消湿邪,目的明确,结构清晰。
四、诊疗进程
初诊:轻剂疏化。一剂后,即得“遍体小汗”,此为气机宣通,湿邪随汗外透的佳兆。随之身热退,头晕、身楚减。说明药已中病。
二诊:增损原方,巩固疗效。中脘仍闷,提示中焦湿郁尚未全开。故加:
草蔻1克:辛温芳香,温中燥湿,行气开郁。用1克,取其气而非其味,轻灵开郁。
杏仁10克:开宣肺气。肺主一身之气,气化则湿亦化。加入杏仁,体现了 “宣肺以利气化” 的思想。
三付后痊愈。
总结与启示(赵氏治湿心法)
本案按语中揭示了赵绍琴家传的独到经验:将湿热证分为湿阻、凉遏、寒凝、冰伏四个阶段。本案正处于最初级的 “湿阻” 阶段。
阶段论治:在“湿阻”阶段,湿盛热微。治疗核心是 “化湿” 而非“清热”。一切治疗围绕 舒展气机 展开,气行则湿化。
治湿三法:本案完美运用了治湿三大法:
开上焦:芳化宣透(藿、佩、豆卷)。
畅中焦:辛开苦降(朴、陈、连)。
渗下焦:淡渗利湿(六一散)。
用药忌宜:
宜轻灵:用药量轻,取“轻可去实”之意。
忌寒凉:此阶段不可过用寒凉(如大黄、石膏),否则会冰伏气机,使湿邪凝滞不化,病情转入“凉遏”、“寒凝”等更深重的阶段。
辨证关键:舌白苔腻,脉濡软是辨识“湿阻”证的眼目。有此舌脉,便当先治其湿。
这则医案虽小,但内涵极其丰富,它是理解赵绍琴先生乃至整个温病学处理湿邪致病的 入门钥匙和典范模板。掌握了此案的思路,就掌握了治疗大部分湿邪初起病证的根本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