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华中医
这则医案是《赵绍琴临证验案精选》中阐释湿温病 “寒凝” 阶段的经典案例。它清晰地展示了因 暴食生冷 导致外感热病发生质变,以及赵绍琴先生如何运用 “辛温开凝” 这一权宜之法进行急救。此案是理解湿病由轻到重(湿阻→凉遏→寒凝)传变规律的关键。
以下是对该医案的深度解读:
书籍原文:
《赵绍琴临证验案精选•寒凝(胃肠型感冒)》
寒凝(胃肠型感冒)
鲍某某,男,21岁
初诊
连日炎热,突然患感,身热头晕,心烦口渴,暴吃冰棍六、七支,又过多吃生冷瓜果,移时即觉胸中堵满、憋闷,呼吸粗促,腹中胀小便短少,少腹作痛。遂来应诊。面色青暗,舌白淡腻润精多液,两脉沉涩不畅。此暑热外受,暴进生冷,阳气郁遏,湿为寒凉凝涩,寒凝之证,宜先以辛香微温,宣郁缓痛,温解寒凝。侯寒化、凝开、湿去,再行清化方法。
陈香薷15克(后下),藿苏梗各10克,白芷6克,煨姜6克,桂枝尖2克,草豆蔻3克,木香6克,白蔻仁2克,半夏10克,二付
二诊
药后遗体小汗出,身热头晕皆减、胸满、憋气堵问之证见轻,呼吸粗促已解,面色略暗小便甚畅。舌仍淡腻,两脉已渐转滑利。前方去陈香薷、桂枝尖、草豆蔻,又服二付而安。
[按]:寒凝亦为湿热误治之一种,原因亦与凉遏同,为贪凉饮冷,或误服寒凉。惟寒凝在程度上较凉遏为重。多由素体中阳不足,湿热之邪多从阴化而归太阴,复加寒冷凝滞中阳,气机为之闭涩,证见胸脘痞满堵闷异常,怫怫作喘,腹中隐痛,大便清稀,小便清白,舌质淡苔白腻水滑,脉沉涩或沉软不起。寒凝湿滞,气机闭阻,非辛温之剂不能驱寒开凝通闭,药宜桂枝尖,草豆蔻、苏叶梗、白蔻仁,生姜等,此等用药,全在于以辛温驱寒解凝,乃救误之法,权宜之计也。中病即止,不可久服。如本案所示,二诊汗出证减,为寒凝已解,即去辛温之品,但用芳香宣化可也。
医案核心:从“暑热外受”到“寒凝冰伏”的剧变
| 阶段 | 发病初期 (暑热外受) | 饮食失宜后 (寒凝冰伏) | 病机关键 |
|---|---|---|---|
| 病因 | 外感暑热之邪 | 暴吃冰棍、生冷瓜果 (内在诱因) | 寒凉直中,凝滞气机 |
| 症状 | 身热、头晕、心烦、口渴 | 胸中堵满憋闷、呼吸粗促、腹中胀、少腹痛 | 气机为寒湿彻底闭阻,不通则痛 |
| 舌脉 | (应为) 舌红苔腻,脉数 | 舌白淡腻润滑多液,两脉沉涩不畅 | 寒湿内盛,阳气郁遏 的典型证据 |
| 治法 | 清暑祛湿 | 辛香微温,宣郁缓痛,温解寒凝 (急救) | 急以温通之力,破冰开凝 |
深度解析与学习要点
一、病机分析:寒凝冰伏,气机闭阻
本案的急剧变化源于内在诱因:
初始状态:外感暑热,病性属热。但患者年轻,可能内有湿浊,故易为寒凉所伤。
致命一击:“暴吃冰棍六、七支,又过多吃生冷瓜果”。大量冰冷之物直中脾胃,如同将一块寒冰投入正在运行的机器中。
病机质变:瞬间导致:
寒凝:寒主收引、凝滞。寒邪与内在湿浊相合,凝结壅塞,使全身气机(尤其是中焦)为之 闭涩不通。
冰伏:寒凉之邪将尚未张扬的热邪 冰伏、郁遏在内,形成“外寒内热”的复杂格局,但当前主要矛盾是 寒凝气闭。
患者 “面色青暗、脉沉涩不畅” 正是阳气被寒邪郁遏,无法外达的严重表现。
二、辨证与治法:辛温开闭,急解寒凝
赵老诊断此时病机为:阳气郁遏,湿为寒凉凝涩。此为 “寒凝” 重证。
立法的核心:“辛香微温,宣郁缓痛,温解寒凝”。
此时绝非清热之时,当务之急是 用辛温芳香之力,破除寒湿的凝滞状态,开通被闭阻的气机。此为 “救逆” 之法。
待 “寒化、凝开、湿去” 之后,才能考虑清化内伏的热邪。步骤分明,毫不含糊。
三、方药分析:辛温重剂,力专效宏
初诊方(陈香薷、藿苏梗、白芷、煨姜、桂枝尖、草豆蔻、木香、白蔻仁、半夏)
这个方子集中了大队辛温、芳香、行气、燥湿之品,药力迅猛,旨在“破冰”:
| 药物 | 功用 | 解读 |
|---|---|---|
| 陈香薷 (15克) | 君药。辛温发汗,化湿和中 | 量大力宏,有“夏月麻黄”之称,旨在通过发汗 宣通被遏的卫阳,开郁解表。 |
| 桂枝尖 (2克) | 辛温通阳,平冲降逆 | 用量极轻,但作用关键。桂枝尖效力最强,能温通阳气,化气行水,解除“憋闷、呼吸粗促”等气逆上冲之症。 |
| 草豆蔻 (3克)、煨姜 (6克) | 大辛大温,温中散寒 | 针对腹中寒痛,直中病所,温暖中焦,散寒止痛。是温解“寒凝”的核心药物。 |
| 白芷 | 辛温燥湿,芳香上达 | 解除头痛,宣利肺气。 |
| 藿苏梗、木香、白蔻仁、半夏 | 芳香行气,燥湿和胃 | 大队药物协同作用,强力开通中焦痞塞,行气消胀,解除“胸中堵满”。 |
全方旨在通过辛温发散、芳香行气之力,强力破开寒湿的凝滞,如同一剂“化冰剂”。
四、诊疗进程与转机
初诊:重剂温通开凝。药后“遗体小汗出”,此为 卫阳得通,寒凝始化 的佳兆!随之气机得畅,诸症减轻。
二诊:中病即止,立即调整。一旦寒凝已解(汗出、症减、脉转滑利),便立即去掉辛温发越之力最强的 陈香薷、桂枝尖、草豆蔻,防止过用助热。转而用更平和的药物善后。
总结与启示
“寒凝”是重证:此案表明,“寒凝”阶段比“凉遏”更为深重,是 气机闭阻 而非单纯郁遏,常见胸脘堵闷 异常、呼吸粗促、脉沉涩等重症。
饮食调护至关重要:外感病过程中, 忌食生冷 是铁律。本案因饮食不慎直接导致病情剧变,教训深刻。
急救之法,权宜之计:用辛温大法治疗热病,是 非常时期的非常手段,属于“逆流挽舟”的救逆法。必须 胆大心细,中病即止。一旦寒凝解散,气机通畅,便要立即转法,不可过剂。
辨证眼目:舌象(淡腻润滑)和脉象(沉涩不畅) 是判断“寒凝”的关键。只要见到此舌脉,即便有“心烦口渴”等热象,也要先治其寒凝。
这则医案精彩地展示了赵绍琴先生面对急重复杂病证时,抓住主要矛盾、果断采用权宜之计的高超技艺,其 “温解寒凝” 的治法,丰富了温病学治疗学的内容,对临床实践具有极高的指导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