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华中医
这是一则展现赵绍琴教授治疗温病急症、胆大心细的经典医案。以下是对此医案的解析和总结:
书籍原文:
《赵绍琴临证验案精选•高热昏迷2(流行性感冒)》
高热昏迷2(流行性感冒)
陈某某,男,80岁
初诊
发热时重时轻,曾服治感冒之剂,半月来未能好转,困其年老体衰,缠绵已十六日。昨日高烧昏迷,体温38.9℃,大便4~5日未行,顷诊两脉按之弦滑而数,关尺有力,舌苔老黄根厚,一派温热内陷,阳明腑实之象。虽年已杖朝而邪热腑实内聚,日久津液已伤,必须通腑泄热,开郁展气,佐以生津之法,仿牛黄承气汤。
僵蚕9克,蝉衣6克,姜黄6克,前胡3克,杏仁9克,元参24克,竹叶3克,生大黄粉1.5克分二次药送下,安宫牛黄丸一丸分化,二付。以大便得通即停药。
二诊
连服二付之后,昨日大便畅通一次,今晨小汗,身热已退至37.1℃,神志已清小便短黄,夜寐甚安,两脉已起,中取弦精,数象已退,舌苔黄而不老,质红较前有液,老年温病,阳明腑实,气机不通,连服牛黄承气,大便通而神志开,再增甘寒增液,益气通幽之法。
细生地15克,元参15克,沙参15克,麦冬9克,前胡3克,杏仁9克,瓜蒌24克,枳壳9克,二付。
三诊
甘寒育阴增液之后,神志清爽,大便今日又通一次,连日夜寐甚安,脉象渐渐有神,舌苔已化,胃纳渐佳,体温正常,再以调理中焦为法。
北沙参15克,麦门冬9克,五味子9克,杭白芍24克,陈皮6克,鸡内金9克,生苡米24克,焦麦芽9克,三付。
药后家属前来告知患者已完全康复,问尚须服药否,遂嘱只进食易消化食物,清淡为佳,以养胃气,即可无虞。
[按]:结阳明腑实之候,故断然用牛黄承气攻下热结。因其年高病久,故又嘱其得便通即停药。二诊使改用增水行舟之法。正是当大胆时便大胆,该小心处须小必。孙思邈所谓胆大心细,行园智方,此其谓欤!
医案解析
1. 病例特点
患者:高龄(80岁),年老体衰,正气不足。
病证:流行性感冒,但已传变入里,转为重症。
病程:缠绵十六日,前期治疗未效,邪气深陷。
关键病机:温热内陷,阳明腑实。热邪与肠道糟粕互结,形成燥屎,堵塞腑气。腑气不通,浊热上攻心神,故见高热昏迷。此为典型的“阳明腑实证”。
2. 辨证精要
四诊合参:
脉象:按之弦滑而数,关尺有力。此脉并非虚脉,而是邪气壅盛之实脉,表明虽年高但正气尚可支,给了攻邪的机会。
舌象:舌苔老黄根厚。老黄苔主热盛,根厚主积滞在肠,是阳明腑实的铁证。
症状:高热昏迷、大便数日未行。
诊断:阳明腑实,热结旁流(津液已伤),浊热蒙蔽心包。
3. 治法与方药分析:牛黄承气汤化裁
赵师治法极为果断精准:通腑泄热以釜底抽薪,开郁展气以畅达气机,佐以生津以防攻伐伤正。
通腑泄热:
生大黄粉:荡涤肠胃,泻热通便,力专效宏。
安宫牛黄丸:清心开窍,豁痰解毒,直治其“昏迷”之标。二者结合,即是《温病条辨》的“牛黄承气汤”(安宫牛黄丸加大黄),用于“邪闭心包兼腑实”的神昏,可谓药证相符。
开郁展气:
升降散(僵蚕、蝉衣、姜黄):此为赵师常用方。僵蚕、蝉衣升清散邪,姜黄降气活血,一升一降,能斡旋周身气机,解开热郁,使邪有出路。
前胡、杏仁:宣降肺气。“肺与大肠相表里”,宣肺气有助于通腑气。
生津护正:
元参:用量最大(24克),既能滋阴生津,又能清热凉血,针对“津液已伤”的根本。
竹叶:清热生津,利尿,使热邪从小便而走。
4. 治疗步骤的智慧:攻邪不伤正
此案最精彩之处在于其治疗节奏的把握,充分体现了“胆大心细”:
一诊大胆攻下:在辨证为实证后,果断使用峻下之剂,但嘱“以大便得通即停药”,中病即止,防止过剂伤及老人本已不足的正气。
二诊即刻转方:大便通、神志清后,立即转为“增水行舟”的增液汤(生地、元参、麦冬)加减,并配以瓜蒌、枳壳等润肠行气之品。此时邪势已去,主要矛盾转为津液亏损、肠道失润,故用甘寒之法滋阴润通,清除余邪。
三诊调理善后:用生脉散(沙参、麦冬、五味子) 合健脾开胃之品(陈皮、内金、薏米、麦芽)益气养阴,恢复胃气,巩固疗效。
5. 启示与总结
辨证为首,勿为年高所惑:赵师没有因患者80高龄而畏首畏尾,而是严格依据脉、舌、症,断为实证,该攻则攻。关尺有力的脉象是下之无疑的关键指征。
给邪出路是最高原则:本案通过“通腑”给邪气最直接的出路,腑气一通,浊热得降,神志自清。
心细如发,刻刻顾护正气:在攻邪的同时,用元参护阴;见效后立即转方,由攻变补,由急转缓,环环相扣,体现了高超的治疗艺术。
方剂活用:将“安宫牛黄丸”与“大黄”同用,是治疗温病神昏兼腑实的经典组合;合用“升降散”则增强了宣透郁热、调理气机的功效,是赵师的独到经验。
这则医案是治疗老年温病急症、处理“虚实夹杂”复杂情况的典范,完美诠释了“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的中医临证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