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华中医
这是一则展现赵绍琴教授“治病求本”、敢于突破“炎症”桎梏、运用中医思维解决现代医学诊断疾病的典范医案。其辨证之精准、用药之果断,深刻地诠释了“养正积自除”的至高治疗智慧。以下是对此案的解析和总结:
书籍原文:
《赵绍琴临证验案精选•腹痛2(慢性盆腔炎)》
腹痛2(慢性盆腔炎)
郁某,女,30岁
初诊
少腹隐隐作痛,喜温喜按,形瘦面白,四肢不温,自觉疲乏无力病已年余,经妇科检查有慢性盆腔炎症,诊脉沉弱无力,舌白精润。此中阳不足,后天乏力,致气血双亏。先用益气养血方法,温经缓痛。
柴胡6克,党参6克,黄芪10克,荆芥炭10克,防风6克,杏仁10克,淡吴萸6克,炮姜6克,炒官桂6克,茯苓10克,半夏10克,香附10克,七剂
药后腹痛大减,精力有加,前后共服药30余剂,诸症消失。身体较前强壮,判若两人。
[按]:本案患者病腹痛一年余,因其慢性盆腔炎,曾服多种消炎西药,中医治疗也往往加入清热利湿以为消炎之用。先生临床并来拘于西医慢性炎症的诊断,而是根据脉舌色症的特征,判断为中阳不足,气血双亏,用益气补中方法,正气旺盛,自可驱邪外出。所谓养正积自除,此之谓也。但必须舌润、脉弱、症不足,形气、病气皆虚,是用补之征也。若拘于西医炎症之说,或拘于中医痛无补法之说,用清泄攻伐,日久必伤正气,正伤则邪愈盛,迁延难愈,咎由此也。
医案解析
1. 辨证要点与核心病机
病史:慢性盆腔炎年余。西医诊断“炎症”二字,极易误导治疗思路转向“清热消炎”。
症状:
少腹隐隐作痛,喜温喜按:这是虚寒性疼痛的黄金指征。少腹属阴,喜温喜按,说明是阳气不足,失于温煦,经脉拘急所致。
形瘦面白,四肢不温,自觉疲乏无力:这是一派气血亏虚、阳气不振的全身性表现。形瘦、面白、乏力为气虚血少;四肢不温是阳虚不能达于四末。
舌脉:
脉象:沉弱无力。沉主病在里,弱而无力,是阳气亏虚、鼓动无力的确凿证据。
舌象:舌白精润。舌质不红,苔白而润泽,表明体内无热、无燥,而是阳气虚衰、寒湿内停之象。
核心病机:中阳不足,后天乏力,致气血双亏。
病机的根本在于脾胃(中阳)。脾胃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脾胃虚寒,则气血化生无源,导致气血双亏。
气虚则无力运血抗邪,血亏则不能濡养经脉,阳虚则寒从内生,故而引发少腹隐痛、畏寒、乏力等一系列虚寒证候。
所谓的“盆腔炎症”,在此背景下,可理解为因正气不足(气血虚、阳气虚),局部抵抗力下降而产生的慢性、虚弱性的病理状态,其本质是“虚”,而非“实热”。
2. 治法精要:益气养血,温经缓痛
赵师的治法旗帜鲜明:“先用益气养血方法,温经缓痛”。
完全抛开“消炎”的套路,直指“虚寒”的本质。
治法核心是 “温” 和 “补” ,通过温补中阳、益气养血来恢复人体的正气,正气充足,则局部的“炎症”(邪气)自然无法存留。此即《内经》“养正积自除”的思想。
3. 方药分析:建中益气,温阳散寒
方药是温补剂的经典组合,旨在建立中气,温煦全身:
益气健脾:党参、黄芪、茯苓。此三味益气健脾,补益后天,是生化气血的基础。
温中散寒:淡吴萸、炮姜、炒官桂。这是温阳散寒的核心阵容。吴茱萸暖肝温中、散寒止痛;炮姜温中散寒、守而不走;官桂(肉桂)补火助阳、温通经脉。三药合力,驱散内生的虚寒。
调理气机:柴胡、香附、杏仁。柴胡疏达气机,香附理气解郁,杏仁开宣肺气以利周身之气。在温补药中佐以理气,使补而不滞。
升阳止血:荆芥炭、防风。荆芥炒炭,兼有止血之功(针对慢性炎症可能有的轻微渗血);防风升阳除湿。二药风药之性,能升发清阳,助脾之升清。
化痰和中:半夏。燥湿化痰,和胃降逆,针对可能存在的湿浊。
4. 疗效与机理
服药30余剂,诸症消失,身体强壮。其机理在于:
补充了能量(益气养血):气血充足,则身体得以濡养,疲乏、面白、形瘦自解。
提高了体温(温中散寒):阳气恢复,则虚寒得散,四肢转温,腹痛自止。
增强了功能(健脾):脾胃功能恢复,则气血生化有源,形成一个良性循环,故能“判若两人”。
启示与总结
切忌“望文生义”,死于句下:西医的“炎症”与中医的“热证”不能划等号。必须严格遵循中医的辨证论治原则,依据“脉、舌、色、症”来断病性。“但必须舌润、脉弱、症不足,形气、病气皆虚,是用补之征也”,这是赵师留下的重要诊断标准。
“养正积自除”的临床应用:对于慢性、消耗性、功能低下的疾病,当正气虚衰成为主要矛盾时,大力扶助正气是根本的治疗方法。正气一复,机体自身的修复能力和驱邪能力就会被激活。
突破“痛无补法”的教条:“痛无补法”是针对实证而言。对于虚证疼痛,恰恰需要“补法”,此乃“荣则不痛”。
慢性病需守方:虚证的恢复非旦夕之功,需要一定的时间。本案服药30余剂才获全功,体现了“有方有守”的治疗定力。
这则医案的价值远超其本身。它是一堂深刻的中医思维课,教导我们如何摆脱西医病名的干扰,坚守中医的核心辨证精神,敢于并善于运用温补之法治疗那些看似“发炎”的虚寒性疾病,从而取得釜底抽薪的疗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