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华中医
这是一则展现赵绍琴教授治疗妇科慢性炎症(附件炎)的经典医案,其辨证之精妙在于抓住了“寒热错杂、虚实并见”的复杂病机,用药之巧妙在于“寒温并用、气血同调”,为我们治疗妇科疑难杂症提供了极佳的范例。以下是对此案的解析和总结:
书籍原文:
《赵绍琴临证验案精选•腹痛4(附件炎)》
腹痛4(附件炎)
吴某某,女,31岁
初诊
小腹作痛,经常发作,经期加重,经妇科检查,认为系附件炎症。经色深紫成块,舌白质红,脉象弦细。按之无力。营血不足,肝经郁热,气分不畅,先拟疏调八脉,以缓腹痛。
炒艾叶6克,阿腔珠10克,当归10克,川楝子6克,炒官桂6克,漩吴萸3克,乌药6克,柴胡6克,黄芩6克,香附10克,七剂
二诊
腹痛轻减,癸事适来,腹痛并未加重,经色探红,仍有小块,苔白质红,脉仍弦细,血分瘀滞,再以活瘀通络方法。
炒艾叶6克,阿胶球10克,当归10克,川楝子6克,赤白芍各10克,生蒲黄10克,炒五灵脂10克,红花6克,柴胡6克,黄芩6克,香附10克,七剂
上方加减续服20余剂,月经复来,色正红,无血块,腹痛未作。病告愈。
[按]:妇女腹痛腰痛,多与月经异常有关,血热、血寒、血虚、血瘀,各有征象。此案为血脉瘀滞,兼有血虚。经色深紫成块,是血分瘀热的表现,脉细按之无力,舌白而润,又属血少,气分不足,故用药则两调之。初诊用柴胡、黄芩、川楝子泻肝热}用当归、阿胶珠养血生血;用吴茱萸、官桂,炒艾叶温经止痛;用乌药、香附调气机。全方既泻郁热,又温通经脉,避免了寒凝气机之弊。二诊方加强了活血化瘀通络的力量,增入失笑散(生蒲黄、炒五灵脂)并用赤白芍、红花活血化瘀。经过一个月经周期的调治,经色、量、质均已复常,腹痛痊愈。但凡月经为病,一般都应该调治一个或几个周期,务令月经正常,则其病自然痊愈。否则,病本未除,恐暂愈而将复发也。
医案解析
1. 辨证要点与核心病机
病史:小腹经常作痛,经期加重,妇科检查为“附件炎”。
症状与体征:
经色深紫成块:这是血分瘀热或寒凝血瘀的典型表现。色深紫提示有热郁或瘀重,成块明确指示有瘀血。
舌象:舌白质红。这是一个关键的矛盾体征。舌质红主热(血分有郁热);舌苔白主寒、主湿(气分有寒或有湿)。这揭示了病机的复杂性——寒热错杂。
脉象:弦细,按之无力。弦主肝郁、主痛;细主血虚;按之无力主正气不足。综合表明是体虚(血虚)兼有肝郁。
核心病机:营血不足,肝经郁热,气分不畅,寒客胞宫。
营血不足:是体质基础(脉细无力)。
肝经郁热:是导致血分瘀热、经色深紫的原因(舌红、经色深)。
气分不畅、寒客胞宫:是导致疼痛、特别是舌苔白的原因(寒性凝滞,不通则痛)。
2. 治法精要:疏调八脉,寒温并用
赵师的治法可以概括为:“疏调八脉”。奇经八脉与妇科关系密切,此法治本。其用药策略是 “寒温并用,气血同调” ,以应对复杂的病机。
3. 方药分析:初诊调气与血,二诊重在化瘀
一诊(疏调气机,兼清郁热,温经止痛):
温经散寒止痛:炒艾叶、炒官桂、淡吴萸。这三味药是温通经脉、散寒止痛的核心,针对下焦的寒凝气滞,解决“疼痛”的主症。艾叶温经止血,官桂补火助阳、散寒止痛,吴茱萸散寒止痛、疏肝下气。
养血补虚:当归、阿胶珠。当归养血活血,阿胶珠滋阴补血止血。二者针对“营血不足”的根本进行填补。
疏肝清泻郁热:柴胡、黄芩、川楝子。柴胡疏肝解郁,黄芩清泻胆热,川楝子行气泻热止痛。三者合力,清散肝经的郁热,解决“舌红、经深”的热象。
理气调经:乌药、香附。乌药行气散寒止痛,香附疏肝理气、调经止痛。二者调理气分,气行则血行。
全方寒热药物并用,补泻同施,但偏重于“调气”和“温通”,故曰“以缓腹痛”。
二诊(增活血化瘀之力):
腹痛减轻,但经血仍有小块,说明瘀血仍未尽化。加强活血化瘀:加入 失笑散(生蒲黄、炒五灵脂) 、红花、赤芍。失笑散是活血化瘀、散结止痛的名方,专治瘀血疼痛;红花、赤芍增强活血凉血之力。
保留养血调气基础:仍保留当归、阿胶、柴胡、黄芩、川楝子、香附等方根。
治疗重心由“调气”转向“治血”,直捣瘀血这一病理产物。
4. 疗效与疗程
上方加减服用20余剂(约一个月经周期),月经恢复正常(色正红,无块),腹痛痊愈。这体现了赵师在按语中的重要思想:“但凡月经为病,一般都应该调治一个或几个周期,务令月经正常,则其病自然痊愈。”
启示与总结
舌象是辨析寒热错杂的关键:“舌白质红”是诊断下寒(苔白)上热(质红)或气血寒热不调的黄金指征,临证须细致观察。
摆脱“炎症=热证”的思维定式:西医诊断的“附件炎”在中医辨证下完全可以是寒热虚实错杂的证候,甚至是以寒为主。必须中医思维主导。
“寒温并用”是治疗复杂病机的高效手段:面对寒热错杂之证,不是寒热互抵,而是各司其职。温药(艾叶、官桂)用以散寒止痛;凉药(黄芩、川楝子)用以清热泻火,并行不悖,共奏其效。
调经是治妇科病的根本:许多妇科疾病(如腹痛、腰痛)都与月经失常密切相关。治疗不应只盯着局部症状,而应以 “调畅月经” 为最终目标。月经恢复正常,标志着体内气血阴阳恢复了平衡,诸症自消。
疗程需足,以周期为单位:调理妇科疾病,尤其涉及月经周期者,需要一定的时间。通常以一个月经周期为观察单元,需要耐心守方治疗。
这则医案精彩地演示了如何运用中医的哲学思维(整体观、辩证观)和中药的配伍艺术(寒热并用、气血同调)来解决现代医学诊断的复杂疾病,是中医辨证论治优越性的生动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