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华中医
这是一则展现赵绍琴教授处理复杂疑难病症(神经性呕吐)的高超医术的医案。其辨证之精妙在于洞察了“本虚标实、寒热错杂”的病机本质,治疗上层次分明,策略清晰,最终攻克了这一顽固之症。以下是对此案的深度解析与总结:
书籍原文:
《赵绍琴临证验案精选•呕吐2(神经性呕吐)》
呕吐2(神经性呕吐)
陈某,女,31岁初诊
呕吐经年未愈,心烦急躁,夜寐不安,胃不思纳,食入即吐,几乎每日必作,甚至呕吐黄苦水液。曾住院检查治疗,未获阳性结果,定为神经性呕吐。中西药物及针灸按摩,莫不备尝而皆无效。脉象弦细而数,按之则无力,舌红苔白且干,久病呕吐,胃气必伤,中气不足,本当补土安中,但脉象弦细而数,弦则主郁,细为阴虚,数乃热象,按之无力则主本虚,是证本虚标热,故当先治其标热以定其吐,候热清再议补中安胃。
灶心黄土30克(先煎汤代水煎药),藿香梗10克,苏叶梗各10克,半夏10克,竹茹6克,石斛10克,白芍10克,生石决明20克,生牡蛎20克,代赭石10克,生姜3克,三剂
二诊
药后呕吐减轻,心中仍觉烦急,大便干结,数日未行,舌红苔干。郁热日久,宜导之下行。前方加减。
灶心黄土30克(先煎代水),苏藿梗各10克,半夏10克,黄连3克,竹茹6克,枇杷叶10克,石斛10克,白芍10克,代赭石10克,大黄2克,三剂
三诊
药后大便畅行,呕恶明显减轻,夜寐渐安,胃纳有增。脉仍弦细。按之力弱,舌红苔白,仍用前法进退。
灶心黄土30克(包煎),苏藿梗各10克,黄连2克,半夏10克,竹茹6克,陈皮10克,焦三仙各10克,大黄2克,茅芦根各10克,香砂六君子丸10克(包煎),七剂。
上药服后呕吐垒止,胃纳渐增,遂停汤药。续服香砂六君子,并注意饮食规律,以善其后。
[按]:呕吐经年,胃气必伤,然食入即吐,是有火也,当先治其标热。故用降逆和胃泄热之法。药虽小效,终不若二诊加凡大黄,使胃家郁热下泻有路,疗效始著。阳明胃土以降为顺以通为补,三焦通畅,传导自分,何吐之有?
医案解析
1. 辨证要点与核心病机
病史:呕吐经年,诸治无效,诊断为“神经性呕吐”。病程日久,提示正气已伤。
症状特点:
食入即吐:这是胃气上逆至极的表现。通常提示有火(胃热)或严重的气逆。
呕吐黄苦水液:黄苦水为胆液,此为胆胃之气上逆,提示郁热在内。
心烦急躁,夜寐不安:郁热扰心,心神不宁。
舌脉(辨证的关键):
脉象:弦细而数,按之无力。这是一个虚实夹杂的复杂脉象。
弦:主肝郁,主气机郁滞。
细:主阴血亏虚。
数:主热象(郁热)。
按之无力:这是判断虚实的核心!表明尽管有郁热、气郁等邪实存在,但根本的正气(中气)是亏虚的。
舌象:舌红苔白且干。舌红主热,苔白主寒、主湿,干主津伤。再次印证了 “寒热错杂” 的病机。
核心病机:本虚标热,寒热错杂,胃失和降。
本虚:久病呕吐,耗伤中气与胃阴(脉细无力)。
标热:长期气机郁结,郁而化热(脉弦数、舌红、吐苦水、心烦)。
寒热错杂:病机复杂,可能兼有湿浊或前期过用寒凉导致的寒象(苔白)。
2. 治法演进:先降逆清热治标,后健脾和胃固本
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赵师制定了极其清晰的战略:
一诊(治标为先,降逆清热):
策略:虽有本虚,但“食入即吐”的标症急迫,若不制止,一切补药都无法入口。故 “当先治其标热以定其吐” 。
方药分析:
降逆止呕王牌:灶心黄土(伏龙肝)。此药性温,能温中止血、降逆止呕,是治疗顽固性呕吐的特效药,且其性温可顾护中阳。先煎代水,取其重浊之气以降逆。
和胃降逆组合:藿梗、苏叶梗、半夏、生姜。芳香化浊,理气和胃,降逆止呕。
清热止呕:竹茹 清热化痰,除烦止呕。
滋阴柔肝:石斛、白芍。滋养胃阴,柔肝缓急,针对阴伤之本。
平肝潜阳:生石决明、生牡蛎、代赭石。重镇降逆,平抑上逆之肝胃气火。代赭石更是降胃逆之要药。
全方以降逆为主,兼清郁热,稍顾其本。
二诊(通腑泄热,给邪出路):
首诊后呕吐减轻,但出现“大便干结,数日未行”,此为腑气不通,郁热无下泄之路的关键问题。策略调整:加入 大黄2克。此为点睛之笔!仅用2克,意在通因通用,借大黄泻下之力,引导上逆之胃气、郁结之热邪从大便而解,为邪气开辟最重要的出路。此即赵师按语所言:“使胃家郁热下泻有路,疗效始著。”
同时加入 黄连 增强清泻胃热之力。
三诊(标本兼顾,健脾善后):
大便通,呕恶大减,标急已缓。治疗转入攻补兼施,为善后做准备。策略:在降逆清热的基础上,开始健脾扶正。
方药调整:加入 陈皮、焦三仙 健脾消导;并用 香砂六君子丸10克(包煎) 入汤药同煎。此举妙在:既服汤药治标,又同时用丸药补脾治本,丸者缓也,缓缓图之,不碍邪气。
愈后固本:
吐止后,停汤药,续服香砂六君子丸。这是最终的治本阶段,通过健脾益气、理气和胃,恢复中焦功能,防止复发。
启示与总结
辨证首重脉象:“按之无力”是判断虚实的金标准。即使症状一派火象,只要脉无力,就必须考虑虚的本质。
治疗讲究策略:对于虚实夹杂的急症,“急则治其标” 是首要原则。先解决最突出的矛盾(呕吐),为后续治疗创造条件。
“给邪出路”是治病法门:二诊加入大黄,体现了“六腑以通为用”的思想。胃气上逆,往往与肠腑不通有关,通大便即是降胃气。
善用特效药:灶心黄土(伏龙肝) 对于顽固性寒性呕吐有奇效,是值得传承的用药经验。
丸散膏丹,各有所用:在治疗的不同阶段,灵活运用汤剂、丸剂。汤者荡也,丸者缓也,协同取效。
神经性呕吐的中医解读:此类功能性疾病,多与“肝胃不和”、“脾胃虚弱”相关。治疗需调畅气机与扶助正气并举,而非单纯镇静或止呕。
这则医案充分展示了赵绍琴教授作为临床大家,面对错综复杂的病情时,那种高屋建瓴的辨证眼光、清晰果断的治疗策略和精湛纯熟的用药技巧,值得我们反复揣摩和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