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康华中医
这是一则深刻体现赵绍琴教授“治病求本”和“异病同治”学术思想的经典医案。其辨证和用药跳出了治疗高血压“平肝潜阳”的常规套路,从更根本的“气机”层面入手,取得了显著疗效。以下是对此案的解析和总结:
书籍原文:
《赵绍琴临证验案精选•眩晕2(高血压)》
眩晕2(高血压)
韩某,男,39岁
1992年8月14日初诊
患高血压病已半年,一直服用复方降压片、心痛定等,血压仍24~26/l9~17kPa。证见头痛目眩,心烦急躁,失眠梦多,大便干结,舌红苔白,脉弦滑且数。证属肝经部热,气机阻滞。治以清泻肝经郁热,调畅气机。方药;蝉衣、片姜黄、白芷、防风各6克,僵蚕,苦丁茶、晚蚕砂、炒槐花各10克,大黄2克。服药7剂后,BP18/l3kPa,余症减轻,停用西药。原方加川楝子6克,服药7剂,血压正常。又以前方加减每周3剂,连服3周以巩固疗效。于1993年2月12日复诊,血压稳定在16/l1kPa,未再升高。
[按]:此高血压眩晕头痛,脉、舌、色、证俱属肝火,故甚为易辨,不致误诊。然治法不用平肝潜阳,或直清肝胆,而仍以疏调气机为主,是何遭理?盖此为肝经郁火,源于气机郁滞,升降不得其所。肝郁化火,当以解郁为先。解郁之法,首选升降散。
此案加防风、白芷尤妙,立意甚深。盖疏肝以风药,助肝木之升发,遂其条达之性则不郁矣。故服之即效。
又按:上案低血压眩晕,此案高血压眩晕,一高一低,截然相反,然治疗皆以升降散疏解肝郁而效。中医异病同治之义,于此可见矣。
医案解析
1. 辨证要点与核心病机
病史:高血压半年,西药控制不佳。
症状:
头痛目眩:肝阳上扰清窍。
心烦急躁,失眠梦多:肝经郁热,扰动心神的典型表现。
大便干结:腑气不通,郁热内结。
舌脉:
舌象:舌红苔白。舌红主热,苔白说明湿象不显,热象为主。
脉象:弦滑且数。弦脉主肝郁,滑数主痰热。是肝郁化火的确凿证据。
核心病机:肝经郁热,气机阻滞。
赵师在按语中点明:此病源于“气机郁滞,升降不得其所”。肝气疏泄失常,郁结于内,久而化火,火性上炎,导致气血逆乱,血压升高。其根本在于“郁”,而不在于单纯的“亢”。
2. 治法精要:清泻肝经郁热,调畅气机
赵师的治法核心在于 “调畅气机” ,而非单纯清热或潜阳。
其思路是:肝气郁结是“因”,肝郁化火、气血上冲是“果”。治疗的关键是解开“气郁”这个结,气机一旦通畅,郁热自然能透散,上逆之气得以平复,血压自降。此乃“疏其血气,令其调达”。
3. 方药分析:疏郁散火,升降相因
核心方阵:升降散(蝉衣、僵蚕、片姜黄、大黄)。
赵师运用此方已达出神入化之境。用以疏调全身气机之郁闭:
蝉衣、僵蚕:升清阳,宣散郁热。
片姜黄:降浊阴,行气活血。
大黄:用量仅2克,意不在攻下,而在 “釜底抽薪” ,通导肠腑,引郁热下行从大便而解。
点睛之笔——风药的应用:白芷、防风。
此为赵师用药最精妙之处。按常理,高血压当用镇降,为何反用升散之风药?
赵师之理:“疏肝以风药,助肝木之升发,遂其条达之性则不郁矣”。肝主升发,喜条达而恶抑郁。用风药之辛散,顺应肝木之性,助其舒展,则郁结自解。此乃“火郁发之”的至高境界。郁结既解,上冲之势自平。
清泻肝热:苦丁茶、晚蚕砂、炒槐花。
苦丁茶清肝火,晚蚕砂化浊和络,炒槐花凉血泻热。三药专清肝经郁热,治其标。
4. 疗效与“异病同治”的启示
药后血压迅速恢复正常。本案与上一案“低血压”形成鲜明对比:
眩晕1(低血压):病机为湿热郁闭,清阳不升。治以升降散宣散郁闭,升发清阳。
眩晕2(高血压):病机为肝郁化火,气血上逆。治以升降散疏解郁结,透散热邪。
共同点:二者的核心病机都是 “气机郁滞” (尽管郁闭的部位和程度不同)。因此,都可以用 “升降散” 作为核心方来 “疏调气机” ,恢复人体正常的升降出入。
这就是中医最高明的 “异病同治” :不同的疾病(一高一低),只要具有相同的核心病机(气机郁滞),就可以用相同的核心治法(疏调气机)和方药(升降散加减)来治疗。
启示与总结
治疗高血压不能只盯着“血压高”:必须探究导致血压高的根本原因。本案的原因是“肝气郁结”,故治疗重心在“解郁”而非“降压”。
“火郁发之”理论的拓展应用:对于因郁而生的火、因郁而致的上逆,治疗的首要方法是“发之”、“散之”,给郁结以出路,而不是一味地用寒凉药镇压。
“顺其性”为治肝之大法:肝为刚脏,主升发。治疗肝病有时需顺应其升发之性,用风药(如防风、白芷、荆芥)助其条达,此谓“木郁达之”,比单纯抑制疗效更佳。
升降散是调气机之总方:赵师极大地拓展了升降散的应用范围,凡属气机失调之证,无论是内科杂病还是外感热病,皆可化裁应用,效如桴鼓。
中医的思维高度:本案与低血压案对比,生动地展现了中医从“气机”层面认识和处理疾病的整体观和辩证法,其思维高度远非“见高降压、见低升压”的线性思维可比。
这则医案不仅传授了一个治疗高血压的有效方法,更是一次深刻的中医思维训练。它教导我们,临证时必须透过现象看本质,善于从“气机”这个根本层面去把握疾病,方能达到“四两拨千斤”的治疗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