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华中医
《赵绍琴医案精选(下)•失眠1(神经衰弱)》
失眠1(神经衰弱)
佟某,男,46岁
1992年7月6日初诊
患失眠症20余年,每晚需服安眠药方能入睡。现面色发青,头晕目眩,心烦急躁,夜寐梦多,纳食不香,舌红苔白且干,脉弦滑且数。证属肝胆郁热,气机阻滞,热扰心神。治以泄肝热,调气机以求寐安。方药:蝉衣、片姜黄、柴胡、黄芩、川楝子、枳壳、竹茹各6克,僵蚕、焦三仙、水红花子各10克,大黄1克。服药3剂失眠好转,服10剂后,不服安眠药亦能入睡。又以原方加减调治30余剂,睡眠基本正常。
[按]:失眠一症,方书多责之于心,习用枣、柏仁、合欢、夜交藤等药,养心安神以济安寐。此案患者失眠20余年,诸法尽试,不能奏效,是治未对症也。其失眠伴心烦急躁、夜寐梦多,是肝经郁热之象,其面青、眩晕亦为肝之病状,脉弦滑且数,更是肝热之征,何以舍肝而他求耶?故治以泄肝热,调气机求其寐安。用升降散加柴胡、黄芩、川楝子泄其肝热,加焦三仙、水红花子疏调胃肠,再加竹茹、枳壳,即合入温胆汤意,故能三剂即效,一月痊愈。失眠一症,先生多从肝调治,用升降散加减,每每奏效甚捷。其辨证眼目,在于心烦急躁、夜寐梦多、脉象弦数,舌质红绛,凡见此脉症,俱作肝经郁热,治无不验。
这是一个非常经典的医案,展示了赵绍琴先生治疗顽固性失眠的独特思路:不从心安神,而从肝论治,以疏调气机、清泄郁热为法。
医案核心信息摘要
患者: 佟某,男,46岁
主诉: 失眠20余年,依赖安眠药
主要症状: 失眠,夜寐梦多,心烦急躁,头晕目眩,纳食不香。
关键体征: 面色发青,舌红苔白且干,脉弦滑且数。
治法: 泄肝热,调气机
核心方剂: 升降散合小柴胡汤、温胆汤之意加减
疗效: 服药3剂好转,10剂后可脱离安眠药,30余剂后基本正常。
中医辨证与治疗思路深度解析
一、辨证分析:突破“失眠责之于心”的常规思维
常规陷阱:失眠一症,多首先想到“心神不宁”,治疗上习惯性地使用酸枣仁、柏子仁、合欢皮、夜交藤等养心安神药物。但此患者病史20年,“诸法尽试”无效,说明常规思路未能切中病机。
赵老的辨证眼目:
抓住脏腑归属:面色发青。五色之中,青色属肝,是肝气郁滞或肝火上逆的典型表现。这一体征直接将病位指向了肝。
剖析症状:
心烦急躁:是肝气郁结,郁而化火,扰及心神的表现。
夜寐梦多:肝藏魂,肝热则魂不守舍,故而多梦。
头晕目眩:肝热上扰清窍所致。
细察舌脉:
舌红苔白且干:舌红主热,苔白干提示热邪已伤津液,并非湿盛。
脉弦滑且数:弦脉主肝病,数脉主热,滑脉主痰热。此为肝经郁热夹痰的明确脉象。
综合诊断:证属 肝胆郁热,气机阻滞,热扰心神。病机的核心在肝,而非在心。肝郁化火,火热上炎,扰动心神,才是导致其20年不寐的根本原因。
二、治则与方义分析:清肝泄热,调畅气机以安神
治疗目标不是直接“镇心安神”,而是“清泄肝热”,肝火得平,神魂自安。
治则:泄肝热,调气机。
方药解析:
核心方——升降散(蝉衣、僵蚕、片姜黄、大黄):赵老化解气分、血分郁热的核心方。
蝉衣、僵蚕:升清阳,散郁火,透邪外出。
片姜黄、大黄:降浊泻热,活血行气。大黄仅用1克,取其“推陈致新”之性,微泻郁热,而非猛攻。
疏肝清肝热:柴胡、黄芩、川楝子。此三药是清泄肝胆郁热的经典组合。柴胡疏肝解郁,黄芩清泄胆热,川楝子清肝火、行气止痛。
清热化痰,和胃安神:竹茹、枳壳。此二药取自温胆汤,旨在清胆和胃,化痰除烦。针对“纳食不香”和痰热扰心之“梦多”。
消食导滞,疏调中焦:焦三仙、水红花子。中焦是气机升降的枢纽,疏通中焦有助于全身气机的调畅。
疗效分析:此方配伍精当,直中病机。故能3剂即效,10剂便可撤掉安眠药。郁热得清,气机得畅,神魂自然得以安宁,入睡便是水到渠成之事。
总结与深刻启示
辨证重在抓独,舍症从脉色:“面色发青” 是本案辨证的关键突破口和定位点,它将病位明确地指向了肝。赵老并未被“失眠”的主诉迷惑,而是通过望诊抓住了本质。
“治病必求于本”:失眠是“果”,肝胆郁热、气机不畅是“因”。赵老治疗的是导致失眠的“原因”,而不是失眠这个“结果”。原因消除了,结果自然消失。
肝主疏泄与睡眠的关系:此案极大地拓展了治疗失眠的思路。肝主疏泄,调畅气机和情志。任何导致肝失疏泄、郁而化热的因素(如压力、焦虑、郁怒)都可成为失眠的病机。因此,从肝论治失眠是一个极其重要且有效的途径。
辨证眼目(抓主证):按语中点明,凡见 “心烦急躁、夜寐梦多、脉象弦数、舌质红绛” ,即可辨证为肝经郁热,用此法治疗无不验。这为临床识别此类失眠提供了清晰的辨证要点。
用药轻灵,重在调气:全方无一味重镇安神之药,而是通过轻灵的草木之药,疏调气机,清解郁热,恢复了人体自身的平衡状态。
此案是治疗顽固性、神经性失眠的典范,对于现代因精神压力大、情绪紧张导致的失眠患者具有极高的指导价值和临床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