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华中医
《赵绍琴医案精选(下)•水肿2(肾病综合征)》
水肿2(肾病综合征)
房某,女,2 5周岁,于1989年10月30日初诊。患儿自1989年4月因感冒后全身浮肿去医院就诊,经检查发现尿蛋白忤H,并伴有大量管型,以肾病综合征收住入院治疗。用激素治疗后,浮肿见轻,尿蛋白仍持续在+++,现症面色龇白,全身轻度浮肿,尿量较步,智力较差,激素已由每日30毫克减至每日7,5毫克,尿蛋白H,指纹色紫,舌红苔厚腻,脉滑数。证属湿热蕴郁于内,治拟清热化湿方法。药用荆芥2克,白芷2克,苏叶3克,丹参5克,生地榆5克,茅芦根各6克。服药7剂后,浮肿消失,尿蛋白(一),夜啼不安,大便干结,舌红苔薄白,湿郁渐化,热郁未清,仍以前法,佐以凉血化瘀,递减激素。药用荆芥2克,防风2克,生地榆6克,丹参6克,赤芍6克,茜草6克,茅芦根各6克,焦三仙各6克。服药7剂,尿蛋白(一),饮食二便正常。又接此方服药20余剂后,化验检查未见异常而停服激素。调整方药:荆芥3克,生地榆6克,焦麦芽6克,水红花子6克,改隔日一剂,连服4周。
[按]:肾病综合征是高度水肿,大量蛋白尿,以及高血脂症,低蛋白血症为其主要特征的一组临床症候群。属于中医水肿,虚劳的范畴。临床治疗多以利水I行水、甚至逐水等方法,治疗方剂如五苓散,五皮饮“及疏凿饮子等。而赵师从几十年临床观察和实践中,认为肾炎、慢性肾病的水肿,并非利水一途,因为利水的疗效不尽人意,往往是越利尿,水肿越甚,尿蛋白反复不降。其病的实质是湿热郁滞,邪气不去,正气难复,而用清化湿热的方法,往往收到经比较满意的疗效。治水肿不用利水剂,而收消肿之效,所谓不治之治是也。
这是对赵绍琴先生治疗小儿肾病综合征医案的详细解读与分析。
赵绍琴医案精选(水肿-小儿肾病综合征)深度解析
此医案是赵老运用其独特的“湿热郁滞”理论治疗肾病的又一典型例证,尤其突出的是患者为一名正在接受激素治疗的幼儿。本案充分展示了赵老“轻可去实”的用药艺术和“治病求本”的学术思想。
一、 初诊辨证分析(1989年10月30日)
病史与诊断:患儿因感冒后发病,提示外邪引动。经西医诊断为“肾病综合征”,并使用激素治疗。激素虽能暂时抑制免疫、减轻水肿,但无法清除病根,故尿蛋白持续(+++)。此时病情处于激素减量期,是疾病反复的关键阶段。
四诊信息:
症状:面色㿠白(激素副作用或湿郁气血不荣)、全身轻度浮肿、尿量较少、智力较差(湿蒙清窍)。
舌脉:指纹色紫(小儿诊法,紫主内热)、舌红苔厚腻、脉滑数。这是湿热内蕴的确切证据。
核心病机:湿热蕴郁,三焦不畅。
患儿感冒后,邪气未得透解,内归于肺,下陷于肾,与水湿结合,郁而化热,形成湿热蕴郁的局面。湿热困阻,气化不利,故水肿、尿少;湿热扰心,故夜啼;湿热伤及血络,精微外泄,故尿蛋白不止。面色㿠白并非纯虚,而是湿热郁闭,气血不能上荣所致。激素属温燥之品,易助热生湿,加重了内在的郁热状态。
二、 治疗策略与方药分析:轻灵宣透,化湿清热
面对小儿患者和复杂的病情,赵老的治疗举重若轻,用药量极小,但立意极深。
初诊方药分析(服药7剂肿消蛋白转阴):
治法:清热化湿,宣畅气机。
方解:此方看似平淡,实则匠心独运,体现了“治上焦如羽,非轻不举”的原则。
荆芥(2克)、白芷(2克)、苏叶(3克):此为核心药组。赵老再次运用风药,但其目的与成人案略有不同。此处用量极轻,意在宣肺开郁,透邪外出。肺为水之上源,主一身之气,宣通肺气就如同打开了水壶的盖子,壅塞在下焦的水湿之气自然得以流通。这是“提壶揭盖”法的灵活运用。
生地榆(5克)、茅根、芦根(各6克):凉血止血,清热利尿。生地榆性寒下降,善清下焦血分湿热,对于尿蛋白、潜血有良效;茅根、芦根清热生津,利尿而不伤阴。
丹参(5克):微量的丹参起到活血凉血的作用,寓“水病及血”、“久病入络”之意,防患于未然。
疗效:服药7剂,浮肿消失,尿蛋白转阴。此迅捷的疗效证明,病机关键在于“郁”。一旦通过轻清宣透之法解开郁结,气机通畅,水湿得化,热邪得清,则诸症豁然而解。这比单纯利水消肿高明得多。
二诊及后续治疗:
二诊:湿郁已化,但热郁未清,出现夜啼、便干。故加强凉血化瘀之力,加入赤芍、茜草,并用焦三仙顾护脾胃,同时继续递减激素。
三诊及善后:病情稳定后,仍以轻剂(荆芥、生地榆)清解余邪,并加入水红花子活血消积,焦麦芽健脾和中,以隔日一剂的频率巩固疗效,最终成功停用激素,完全康复。
三、 本案的启示与赵老学术思想精髓
小儿肾病,首重“郁”字:赵老认为,小儿肾病多实证、热证,少见虚证。其根本病机常为外邪内郁,湿热阻滞。治疗切忌盲目进补,否则会“闭门留寇”,加重郁滞。
“疏调气机”法在儿科的应用:本案是将“疏调气机”思想发挥到极致的体现。针对小儿脏腑娇嫩、形气未充的特点,赵老采用极轻剂量的风药(荆、芷、苏)来宣肺开郁,四两拨千斤,取得了远超峻剂利水的效果。这展示了中医“轻可去实”的至高境界。
对激素的中医解读与应对:赵老将激素视为一种“外源性火毒”,它会加重体内的湿热和郁滞。因此,在中药治疗过程中,核心任务是清化湿热,宣畅气机,为顺利撤减激素创造内在条件。中药的作用不是对抗激素,而是纠正被激素扰乱的人体内环境。
打破“水肿必利水,肾病必补肾”的常规:本案是“不治之治”的典范。通篇未用一味传统的利水药(如茯苓、猪苓、泽泻),也未用补肾药,而是通过清化湿热、宣畅气机,使水肿自消,蛋白尿自止。这彻底颠覆了常规思维,揭示了肾病治疗的更深层次——恢复人体自身的气化功能。
用药精炼,量轻效宏:全案用药每味仅2-6克,总药量极小,非常适合小儿体质,避免了“药过病所”的弊端,真正做到了祛邪而不伤正。
总结:此医案虽小,但意义重大。它雄辩地证明,对于西医认为需要长期甚至终身使用激素的肾病综合征,中医通过精准的辨证——抓住“湿热郁滞”这一核心病机,并采用“宣透疏调”这一巧妙治法,完全可以实现临床治愈。这为儿科肾病乃至所有湿热型肾病的治疗提供了全新的、极具价值的思路。赵老“治病必求于本”的思想和出神入化的用药艺术,在本案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