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华中医
书籍原文:
《赵绍琴医案精选(下)•关格1(尿毒症)》
关格1(尿毒症)
孙某,男,47岁,1989年5月31日初诊。自1988年10月发现尿少、尿浊,下肢浮肿,未引起重视。于1989年1月7目突然晕倒昏迷,医院以一氧化碳中毒抢救10余天无效,后查尿素氨250mg/dl.血色素4g/dl,确诊为尿毒症,改血液透析疗法,每周2次至今。现求赵老诊治。刻诊时,患者面色褐浊,体质较差,口中秽浊较重,时恶心呕吐,皮肤作痒,大便干结,小便黄赤,周身乏力,腰酸嗜睡,下肢麻木,行走不利,舌红苔白厚腻。脉弦滑有力,查尿素氮110rag/dl.肌酐4mg/dl.尿蛋白(+),血压140/90mmHg,证属湿热积滞互阻,湿阻气分,热郁血分,络脉瘀阻。治以清化湿热,消食导滞,活血化瘀,佐以通络方法。方药:荆芥6克,防风6克,生地榆10克,丹参10克,茜草10克,赤芍10克,藿香10克(后下),佩兰10克(后下),白芷6克,紫草10克,地丁草10克,自鲜皮10克,大黄2克。服药10剂,症状见轻,皮肤痒止,以上方去白鲜皮、地丁草、紫草,加半夏10克,竹茹6克,灶心土30克,又服药10余剂,腰酸嗜睡好转,恶心呕吐未作,饮食二便正常,唯下肢麻木,舌红苔白,脉滑数,查尿素氮14.4mg/dl.肌酐1.1rng/dl.尿蛋白+,改透析每周一次,用清化湿热、益气活血通络方法。方用荆芥炭10克,防风6克,丹参10克,茜草10克,生地榆10克,炒槐花10克,赤芍10克,黄芪30克,丝瓜络10克,桑枝10克,大黄2克。服药20余剂,无其他不适,停透析。停透1个月后,查尿素氮11.7mg/dl肌酐1.2mg/d1.血色素11.0g/dl.尿蛋白(一),病情稳定。停透析半年后,复查肾功能、尿常规、血常规均在正常范围,未见复发,尿毒症痊愈,唯留下透析后下肢麻木行动不利后遗症。
[按]:此患者为尿毒症晚期,中毒症状较重,且已经血透,经赵老治疗后,不但临床症状全部消失,而且停止血透后化验指标全部正常,而获痊愈。充分证明尿毒证并非不可逆转,肾功能衰竭患者完全有可能恢复部分肾功能。但透析后的骨质疏松症而引起的下肢麻木等后遗症,则是今后待解决的新课题。
这份医案是赵绍琴先生治疗学思想最具代表性的案例之一,它挑战了“尿毒症不可逆”的医学定论。以下是对此案的深度解析。
赵绍琴医案精选(关格-尿毒症)深度解析:创造生命奇迹的辨证艺术
此医案记录了一位已需依赖血液透析维持生命的晚期尿毒症患者,经赵老纯中药治疗后,最终停止透析,肾功能恢复正常并痊愈的过程。这不仅是中医临床的奇迹,更是对中医治疗危重病能力的极大证明。
一、 初诊辨证分析(1989年5月31日)
病史与诊断:患者病情隐匿,发现时已极重,曾因尿毒症昏迷。确诊后依靠每周2次血液透析维持生命,此为肾脏病终末期表现。
四诊信息:
症状:面色褐浊(浊毒上面)、口中秽浊、恶心呕吐(湿浊中阻,胃气上逆)、皮肤作痒(血分风热湿毒)、大便干结(腑气不通)、小便黄赤(湿热下注)、周身乏力、腰酸嗜睡(正气已伤)、下肢麻木(浊毒伤络,血行不畅)。
舌脉:舌红苔白厚腻,脉弦滑有力。这是决定性的证据。
核心病机:湿热积滞互阻,湿阻气分,热郁血分,络脉瘀阻。
赵老再次穿透了“尿毒症”这个病名和患者虚弱的表现(乏力、嗜睡),抓住了疾病的本质——邪实。舌苔厚腻、脉象弦滑有力,清晰地表明体内有大量的湿热浊毒壅滞。这些浊毒弥漫在三焦,困扰气机,深入血分,损伤络脉,才是导致一切症状和肾功能丧失的根本原因。此时的“虚”是邪气壅盛导致的“真实假虚”(大实有羸状)。
二、 治疗策略与方药分析:清化活血,给邪出路
治疗方向非常明确:祛邪即是扶正。全力清除壅滞的湿热瘀毒。
初诊方药分析:
治法:清化湿热,消食导滞,活血化瘀,佐以通络。
方解:
荆芥、防风、白芷、藿香、佩兰:强大的风药与芳香化浊药组合。目的是疏调气机,芳香化浊,透邪外出。对于弥漫全身的浊邪,必须先用辛香之品“醒脾开郁”,扭转气机壅滞的状态。
生地榆、丹参、茜草、赤芍、紫草:核心的凉血活血药组。深入血分,清解血中热毒,化瘀通络,改善肾脏的微循环和滤过功能。
地丁草、白鲜皮:清热解毒,祛风止痒,针对皮肤瘙痒这一血分毒热的症状。
大黄(2克):关键药物。微量大黄,并非峻下,而是取其活血化瘀、通腑泻浊之功,使血分、肠道的毒素从大便排出,此为“釜底抽薪”之策。
疗效:服药10剂,症状即减轻,皮肤痒止。说明药已对证,浊毒开始被清解。
二诊、三诊:随证变法,巩固疗效
二诊:瘙痒止,故去白鲜皮、地丁草等。加强和胃降逆(半夏、竹茹、灶心土)以巩固中焦。结果:呕吐止,饮食二便正常,化验指标(尿素氮、肌酐)大幅下降,透析得以减为每周一次。这表明患者自身排毒能力正在恢复。
三诊(停透析阶段):此为关键一步。在浊毒大减的基础上,加入黄芪30克补气,同时用丝瓜络、桑枝通络,解决下肢麻木问题。方义转为清化湿热与益气活血通络并举,在继续祛邪的同时,扶助正气,促进功能恢复。
最终结果:停透析后1个月、半年多次复查,肾功能、尿常规、血常规全部正常,宣告痊愈。
三、 本案的启示与赵老学术思想精髓
颠覆性的结论:尿毒症可逆:现代医学认为,慢性肾衰竭进入尿毒症期后,肾功能是不可逆的,只能依靠透析或肾移植维持生命。此案证明,在一定的条件下(如病机属湿热瘀阻,而非纯虚无邪),通过中医全力祛邪、疏通郁滞的方法,有可能最大限度地挽救残存的肾功能,使其恢复代偿,从而达到临床治愈。这为无数终末期肾病患者带来了希望。
“给邪出路”是治疗肾衰的根本大法:尿毒症的本质是“浊毒内留”。治疗的根本不是补益,而是想尽一切办法为这些浊毒找到排泄的途径。赵老通过:
风药宣透:使邪从腠理、上焦而散。
淡渗利湿:使邪从小便而去(虽然患者尿少,但服药后小便转常即是明证)。
大黄通腑:使邪从大便而出。这是最重要、最直接的排毒途径。
凉血活血:改善微循环,促进毒素代谢。
多途径协同,构成了一个立体化的“排毒网络”。
对“透析”的中医解读与中药的协同作用:赵老将透析视为一种强大的“祛邪”手段,它替代了肾脏的部分排毒功能。中药的作用则在于:
清除透析不能清除的毒素:尤其是深伏于血分、络脉的湿、热、瘀等病邪。
恢复机体自身的排毒能力:通过疏调三焦,恢复全身气化功能,使自身的大小便、汗液等排毒通道重新畅通。
保护残存肾单位:通过改善肾脏的血液供应和微环境,为肾功能的恢复创造条件。
当机体自身的排毒能力恢复到足以替代透析时,停透便成为可能。
辨证的绝对权威性:本案再次强调了“脉象有力、舌苔厚腻”在判断虚实中的决定性作用。面对如此危重的病人,唯有坚守“有是证用是药”的原则,敢于攻邪,才能创造奇迹。
总结:此医案是中医治疗危重病的里程碑式案例。它告诉我们,面对现代医学的“绝症”,中医不应放弃。只要严格遵循辨证论治原则,洞察疾病本质,采用正确的治法(尤其是“疏调气机”、“给邪出路”),就有可能逆转看似不可逆转的病情。赵绍琴先生的实践,不仅挽救了个体生命,更是将中医治疗肾病的理论和临床水平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