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华中医
《赵绍琴医案精选(下)•关格2(尿毒症)》
关格2(尿毒症)
李某,男,64岁,退休工人,1988年12月28日初诊。患者于两个月前发现纳差,乏力,心慌,恶心呕吐时作,检查尿蛋白(+-),某医院以慢性肾炎,肾功能不全收入住院。入院后查尿素氮n2mg/dl.肌酐10mg/dl.血色素6 5g/dl.诊断为肾功能衰竭、尿毒症期,继发性贫血。经输液及中医结合药物治疗一月余,疗效不明显,并渐增皮肤搔痒,小便减少,浮肿,大便不畅,症状日益加重,检查尿素氮124mg/dl,肌酐17,4mg/dl.血色素6,2g/dl.且合并高血压、冠心病、心房纤颤。因而无法行血液透析疗法,西医束手无策,嘱其回家准备后事。其家属在绝望之际,试求中医一治,邀请赵老会诊。
会诊时患者面色皓白,周身浮肿较甚,呕吐频怍,气喘吁吁,手足发冷,舌质红苔白厚腻,脉濡软且滑,沉取三**调,按之有力。询问之,尽食膏梁厚味。全是湿热积滞互阻,三焦不畅之象,先M芳香化浊,疏调气机、清热凉血方法,并嘱其清淡饮食。方药:荆芥6克,防风6克,藿香10克(后下),佩兰10克(后下),黄连2克,苏叶10克(后下),生地榆10克,茜草10克,白鲜皮10克,地肤于10克,草河车10克,灶心土60克,大黄3克。服药5剂,呕吐减轻,又进5剂,病情大转,恶心呕吐、皮肤作痒皆止,浮肿见轻,略有食欲,精神转佳。
1989年元月9目又请会诊,舌红苔白且干,脉滑数,沉取不稳,虽有转机,仍中阳不足,病势较重,用清化湿热,凉血化瘀,佐雌甘寒益气养阴之品。处方:荆芥炭10克,防风6克,白芷6克,大黄5克,生地榆10克,赤芍10克,丹参10克,茅芦根各10克,小蓟10克,沙参10克,西洋参3克(单煎另眼),麦冬10克。服药10剂,复查尿素氮54,4mg/dl.肌酐6 5mg/dl.出院来门诊治疗。
3月8日因感冒咳嗽发热,而出现胸水,肺水肿,喘促不能平卧,脉滑数,舌白苔喊,先用宣肃化痰方法,方药:苏叶子各10克,前胡6克,浙贝母10克,麻黄2克+荆芥穗6克,防风6克,白芷6克,生地榆10克,桑白皮10克,地骨皮10克,大黄2克。服药7剂,感冒愈,喘平咳嗽止。
4月3日查尿素氮46,3mg/dl.肌酐5mg/dl.血色素9,6g,下肢浮肿见轻,饮食二便正常,仍以前方加减。处方:苏叶子各10克,浙贝母10克,荆芥6克,防风6克,白芷6克,生地榆10克,炒槐花10克,丹参10克,茜草10克,赤芍10克,大黄5克,焦三仙各10克,水红花子10克。以此方为主加减服药1月余,病情稳定,查尿素氮34 5mg/dl.肌酐4,6mg/dl.血色素9,5g/dl。家人很高兴,于5月初由其女婿陪同乘飞机去广州等地旅游2周,安全顺利反京,并未反复。
[按]:此患者系尿毒症晚期,浮肿、尿少、肤痒、呕吐频作,并合并冠心病、心房纤颤。不能透析,西医畏之。经赵老治疗后,患者积极配合,以清淡饮食,绝对禁蛋白,下地活动,仅服5剂,病状大减,又进5剂,病情大转。中途因感冒出现肺水肿、胸水,又仅服药7制很快平息。前后共治疗半年,已能外出旅游。尿素氮由124mg1.d1.降至34 5mg/dl.肌酐由1 7,4mg/dl降至4,6mg朋1.,血色素由6 2mg/dl.上升为9,6g/dl,疗效满意。充分证明,中医能够治疗尿毒症,而并非透析一途。其治疗方法,先以菏香化浊,清热凉血。湿浊已去,再以凉血清热,括血化瘀,佐以甘寒益气养阴而取效甚佳。
这份医案是赵绍琴先生治疗危重尿毒症的又一力作,其特殊性在于患者因合并严重心脏病而无法进行透析,赵老在“西医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凭纯中药治疗力挽狂澜。以下是对此案的深度解析。
赵绍琴医案精选(关格-尿毒症)深度解析:绝境中的辨证突围
此医案进一步巩固了赵老治疗尿毒症的学术思想,并展现了在合并多种严重并发症、无法进行现代医疗支持(透析)的极端情况下,中医辨证论治所能达到的惊人效果。
一、 初诊辨证分析(1988年12月28日)
病史与困境:患者已至尿毒症期,且合并高血压、冠心病、心房纤颤,导致无法进行血液透析,被西医宣告不治。这是典型的临床绝境。
四诊信息:
症状:面色皓白、周身浮肿甚、呕吐频作、气喘吁吁、手足发冷(这些均为危重、虚衰之象)。
舌脉:舌质红苔白厚腻,脉濡软且滑,沉取三**调(心房纤颤的脉象),但按之有力。这是 “辨证之眼”。
核心病机:湿热积滞互阻,三焦闭塞,浊毒上犯。
尽管症状一派虚象危象,但赵老紧紧抓住 “舌苔白厚腻”和“脉按之有力” 这两个关键指征,判断其本质是大实之证,即湿热浊毒极度壅盛,阻滞气机,导致阳气不能外达故手足冷(热深厥亦深),胃气上逆故呕吐,肺气不降故气喘。其“虚”是假象,是邪气壅遏气血所致。问诊得知“尽食膏粱厚味”,更是印证了湿热积滞的内因。
二、 治疗策略与方药分析:开郁闭,化浊毒
治疗必须雷霆万钧,急开郁闭,大力祛邪。
初诊方药分析:
治法:芳香化浊,疏调气机,清热凉血。
方解:
荆芥、防风、藿香、佩兰、苏叶:强大的风药与芳香化湿药组合。在危重关头,赵老首选此类药物,意在急开郁闭。用芳香之气来醒脾辟秽,用风药之辛散来通达表里,扭转气机完全壅滞的危局。这是“治病求本”的体现,气机不通,一切补益或祛邪都难以奏效。
黄连:少量黄连,清中焦湿热,苦降止呕。
生地榆、茜草:凉血活血,针对血分热毒和尿毒症的本质。
白鲜皮、地肤子、草河车:清热利湿,解毒止痒,解决皮肤瘙痒的症状。
灶心土(60克):这是一味关键药。灶心土性温,能温中止血、和胃止呕。在此大量使用,是针对“呕吐频作”的急症,有药简力宏之效,能迅速稳定中焦,让患者能够受药。体现了“急则治其标”的智慧。
大黄(3克):通腑泻浊,给邪以出路。
疗效:服药5剂,呕吐即减;10剂后,病情“大转”。这证明了对病机判断的精准。郁闭一开,浊毒得化,气机得降,则呕止、肿消、神转。
后续治疗:随证变法,步步为营
二诊(元月9日):邪退正虚之象开始显露(舌红苔干,脉沉取不稳)。故在清化湿热、凉血化瘀(荆芥炭、白芷、大黄、地榆、赤芍、丹参)的同时,果断加入沙参、西洋参、麦冬等甘寒之品益气养阴,扶助正气。此时才可言“补”,因大邪已去。结果化验指标显著改善,得以出院。
三诊(3月8日):因外感引发严重并发症(胸水、肺水肿、喘促)。赵老立即转为宣肺化痰、利水平喘为主(用麻黄、苏子、桑白皮等),先治新感,阻断其加重旧病。仅7剂药即控制住危象。这展示了处理复杂病例时“先表后里”或“表里同治”的原则。
四诊及以后:外感平息后,回归凉血化瘀、疏调三焦的基本治法(苏叶、荆防、地榆、槐花、丹参、茜草、大黄等)巩固疗效。最终患者指标持续好转,甚至能乘坐飞机长途旅行,生活质量得到根本性改善。
三、 本案的启示与赵老学术思想精髓
“舍证从脉舌”在危重证中的决定性作用:当症状(面色皓白、手足冷、气喘)与舌脉(苔厚腻、脉有力)提示的病机相反时,赵老坚定地舍证从舌脉。因为舌脉更能反映疾病的本质。这种敢于在生死关头依据中医理论做出决断的勇气和洞察力,是挽救患者的根本。
“开郁闭”为治疗第一要义:对于邪气壅盛至极的危证,首要任务不是补,也不是盲目攻下,而是开通郁闭的气机。风药和芳香化湿药就是打开这个“死结”的钥匙。气机一通,邪气才有外出的可能。
动态辨证,方随证转:本案治疗过程跌宕起伏。赵老根据不同阶段的主要矛盾,灵活变换治法:初诊芳香开闭,二诊清化佐以养阴,三诊宣肺平喘,四诊凉血化瘀巩固。真正做到了“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
中医在急危重症中的应用价值:此案再次证明,中医不仅是调理慢性病的医学,在应对急危重症方面同样具有独到的优势和价值。当现代医学手段受限时(如无法透析),中医辨证论治体系可能成为唯一的希望。
总结:此医案与“关格1”案相互印证,共同构建了赵绍琴先生治疗尿毒症的完整学术框架:以“湿热瘀阻”为核心病机,以“疏调气机、凉血化瘀、给邪出路”为根本大法,在治疗中严格遵循辨证论治原则,敢于攻邪,善于守正,并配合严格的饮食和运动管理。 这两个成功案例,为中医治疗终末期肾病提供了极为宝贵和可行的实践路径,极大地增强了中医从业者挑战疑难重症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