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华中医
《赵绍琴医案精选（下）•腰痛1(慢性肾小球肾炎)》
腰痛1(慢性肾小球肾炎)
邢某某，女，38岁
初诊
腰痛半年有余，经某医院尿常规检查尿蛋白阳性持续不降，确诊为慢性肾小球肾炎。西医建议激素治疗，患者惧而未服。后就诊于某中医，令服六味地黄丸3个月。尿蛋白增加为(++)，腰痛加剧。诊脉濡滑且数，舌红苔白而润，一身疲乏，夜寐梦多，腰痛不能自支。湿邪阻滞，热郁于内。先用清化湿热方法，兼以和络。
荆芥6克，防风6克，白芷6克，独活6克，生地榆10克，炒槐花10克，丹参10克，茜草10克，茅芦根各10克，丝瓜络10克，桑枝10克，七付
二诊
药后腰痛轻减，精神好转，气力有增。尿常规化验：蛋白+，白细胞1～2。舌红苔白，脉象满数，仍用前法进退，
荆芥6克，防风6克，白芷6克，独活6克，生地榆10克，炒槐花10克，丹参10克，茜草10克，茅芦根各10克+焦三仙各10克，丝瓜络10克，桑枝10克，水红花子10克，七付
三诊
腰痛续减，精力日增，每日步行2～3小时，不觉疲劳。饮食增加，是为佳象，然则仍需慎食为要，不可恣意进食。继用前法。
荆芥6克+防风6克，苏叶10克，白芷6克，生地榆10克，赤芍10克，丹参10克，茜草10克，焦三仙各10克，茅芦根各10克，水红花子10克。七付
四诊
近困饮食不慎，食牛肉一块，致病情加重，腰痛复作|夜寐不安，躁常规蛋白抖，颗粒管型0～2。脉象滑数，舌红苔白根厚。再以疏调三焦方法。
荆芥6克，防风6克，苏叶10克，独活10克，生地榆10克，炒槐花10克，丹参10克，茜草10克，焦三仙各10克，水红花子10克，大腹皮10克，槟榔10克，大黄1克，七付
五诊
药后大便畅行，舌苔渐化，脉象濡软，腰痛渐减，夜寐得安，尿常规化验蛋白+，颗粒管型消失。病有向愈之望，然饮食寒暖，诸宜小心。
荆芥6克，防风6克，白芷6克，独活6克，生地榆10克，炒槐花10克，茅芦根各10克，焦三仙各10克，水红花子10克，大腹皮10克，大黄1克，七付
上方续服两周后，尿蛋白转阴。腰痛消失。后以上方为基础加减治疗半年，尿蛋白保持阴性，腰痛未作，精力日增，未再反复。
[按]：腰为肾之府。腰痛为慢性肾病的常见症状。过去常常把长期慢性腰痛或腰酸看作是肾虚的特征，用补肾的方法治疗，如六味丸，八味丸之类。这是一种医学认识上的误区。慢性肾病的腰痛决不是肾虚，而是湿郁热阻滞经络，致络脉不通所致。若用补法，必致加重。本例前医就把肾炎当肾虚，用六味地黄丸治疗三个月致病情加重。赵师根据其脉象濡滑而数，舌红苔白而润，夜寐梦多等征象，辨其为湿阻热鄯，用疏风化湿，凉血化瘀通络之方，服之七付，就收到了明显的效果。在其后的治疗过程中始终以此法加减，终于获得痊愈。可见，慢性肾炎并非肾虚，慢性腰痛也并非全属肾虚。古人虽有肾主虚之说，并引申为肾无泻法，但其说不过是从肾主生殖发育这一角度去认识的。古人认为，肾藏真阴真阳，为人身先天之本，发育之根，从这个角度认识肾的功能，说肾无实证，只能补不能泻，是可以理解的。但不能把这一理论套用到治疗一切肾病。尤其是现代医学所说的慢性肾炎、慢性肾衰等属于泌尿系统的疾病，其与生殖生长发育等毫无关系。其发病往往与反复感染有关，按照中医的病因与发病的观点，其属于外邪内侵，久留而不去，深入血分，形成血分伏邪，即邪气郁久化热，灼伤络脉，故表现为蛋白尿、血尿等血热妄行之症，或为湿热阻滞经络，作肾虚补之则犯了实实之戒澈凡治肾病者不可不知此慢性肾病非虚之论也。
这份医案是赵绍琴先生学术思想中又一个极具代表性的案例，它直接挑战并纠正了“腰痛属肾虚”、“慢性肾病必虚”的常规思维。以下是对此案的深度解析。
赵绍琴医案精选（腰痛-慢性肾小球肾炎）深度解析：颠覆“肾病肾虚”的常规认知
此医案虽以“腰痛”为主诉，实则深刻阐述了慢性肾病的核心病机。患者因误用补法导致病情加重，经赵老正确辨证后迅速好转，这一正一反的对比，使其成为阐释赵老“慢性肾病非虚论”的经典教案。
一、 初诊前病情与误治分析：补法之戒
初始病情：腰痛半年，尿蛋白阳性，诊断为慢性肾小球肾炎。
首次误治：前医根据“腰痛”和“慢性病”的表象，断为“肾虚”，令服六味地黄丸（滋补肾阴的代表方）。
误治后果：连服3个月，尿蛋白增加为(++)，腰痛加剧。这证明“肾虚”的诊断是错误的，补法起到了反作用。
二、 赵绍琴初诊辨证：拨乱反正
四诊信息：
症状：腰痛不能自支、一身疲乏、夜寐梦多。
舌脉：脉濡滑且数，舌红苔白而润。这是辨证的核心。
核心病机：湿邪阻滞，热郁于内，络脉不通。
赵老没有被“腰痛”、“疲乏”等虚象所迷惑，而是紧紧抓住 “脉濡滑数”（主湿热） 和 “舌红苔白润”（主湿郁热伏） 这两个关键证据，断定病机为湿热郁滞。湿热阻滞腰部经络，气血不通则痛；湿热扰心则梦多；湿热困脾，气机不展则疲乏。其病全属实证。
三、 治疗策略与方药分析：通因通用
治疗完全针对“湿热瘀阻”这个实邪，以“通”为“治”。
初诊方药分析：
治法：清化湿热，和络止痛。
方解：
荆芥、防风、白芷、独活：风药组合。核心作用在于疏风化湿，宣通经络，透达郁热。风药能胜湿，且能通痹止痛，是治疗湿热腰痛的要药。
生地榆、炒槐花、丹参、茜草：核心凉血活血药组。慢性肾病热郁血分，络脉必有瘀阻。此药组清血分之热，化经络之瘀，是消除尿蛋白、改善肾脏微循环的关键。
茅根、芦根：清热利湿，从小便给邪出路。
丝瓜络、桑枝：专入经络，化痰通络，善治肢体关节痹痛，针对性解决腰痛问题。
疗效：服药7剂，腰痛即减轻，精神好转。证明“通则不痛”，一旦湿热得化，络脉得通，则痛自止，神自爽。
治疗过程中的波折与启示：
四诊时，患者因饮食不慎（食牛肉一块），导致病情反复，尿蛋白和管型增加。这生动地证明了饮食控制在肾病治疗中的极端重要性。牛肉等高蛋白食物会助长湿热，加重病情。赵老随即在方中加入大腹皮、槟榔、大黄加强消导通腑之力，很快病情又得到控制。
最终结果：严守医嘱，坚持治疗，尿蛋白转阴，腰痛消失。
四、 本案的启示与理论价值
对“腰为肾之府”的再认识：这句话不能简单地理解为“腰痛就是肾虚”。它指的是腰部是肾脏所在的部位。肾脏及其经络若被湿热、瘀血等邪气阻滞，同样会引起剧烈腰痛。此案表明，慢性肾病的腰痛多属“络脉不通”的实证，而非“肾府失养”的虚证。
“慢性肾病非虚论”的坚实论据：本案是证明这一理论的力证。患者服补药（六味地黄丸）加重，服清化疏通之药（赵老方）减轻直至痊愈，这一对比实验般的过程，无可辩驳地说明慢性肾炎（至少是此种类型）的基本病机是邪实，而非正虚。
赵老对中医理论的发展与澄清：
他在按语中深刻指出，古人“肾主虚”、“肾无泻法”的理论，是从“肾主生殖、发育”的生理功能角度出发的，针对的是先天不足、发育迟缓等“肾虚”证。
而现代医学的肾炎、肾衰等泌尿系统疾病，其发病多与感染（外邪）相关，病机是外邪内侵，郁久化热，深入血分，灼伤络脉。这属于“病理性损伤”，与生殖发育的“生理性虚弱”完全不同。因此，治疗上必须祛邪（清化、凉血、化瘀），切忌温补。
辨证论治的精髓：察舌脉而定虚实：此案再次强调了舌脉在辨证中的决定性作用。当症状（腰痛、乏力）与舌脉（苔腻、脉滑数）所提示的病机矛盾时，当“舍证从舌脉”。
总结：此医案虽小，但意义重大。它犹如一盏明灯，照亮了慢性肾病治疗的常见误区。赵绍琴先生通过这个病例，谆谆告诫后学：切不可一见“肾病”就想到“肾虚”，一见“腰痛”就动用“补肾”。必须详察舌脉，四诊合参，洞察疾病本质为“湿热瘀阻”，并坚决采用“疏调气机、凉血化瘀”的治法，配合严格的饮食管理，方能取得佳效。 这一思想，对临床实践具有根本性的指导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