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华中医
书籍原文:
《赵绍琴医案精选(下)•经期发热(周期性发热)》
经期发热(周期性发热)
于某,女,50岁
于1989年2月11日初诊
自1988年9月开始至今,每月经行前1~2天,自觉发冷发热,体温37℃~38℃,同时伴有尿频、尿急、尿痛等症状。去某医院检查,尿中有大量红白血球,诊断为“泌尿系感染。”曾用呋喃坦啶、抗菌素、中药等治疗,疗效不明显,随经净而发热以及泌尿系症状消失。现又临近行经,恐其又作,故请赵老医治。证见:胸胁中脘胀闷不舒,食欲不佳,心烦急躁,夜寐梦多,大便不畅,下肢轻度浮肿,舌红且暗,苔白腻,脉弦滑细数。
证属肝经郁热,气桃不畅。拟治疏调气所机、清泻肝经郁热之法。用药:柴胡6克,黄芩6克,川楝子6克,丹参10克,赤芍10克,生地榆10克,茜草10克,炒山栀6克,丹皮10克,防风6克,荆芥炭10克。服药7剂,精神愉快。
2月14日月经适来,量多有血块,略有腹痛,发热未作,余症亦减轻,仍以前法进退。方药:荆芥炭10克,防风6克,茅根10克,小蓟10克,丹参10克,生地榆10克,炒槐花10克,炒山栀6克,黄芩6克,丹皮10克,焦三仙各10克。服药3剂。月经干净,大便偏干,睡眠不实有梦,舌红且干,改用凉血清热养阴,疏调升降方法。药用;蝉衣6克,僵蚕10克,片姜黄6克,香附10克,黄芩6克,川楝子6克,炒枳壳6克,竹茹6克,生地10克,旱莲草10克,女贞子10克。服上方7剂,大便正常,夜寐较安。又服7剂,月经至,发热以及他症均未发作。
3个月后随访,未再复发。
[按]:此患者已50岁,时至绝经期,一般认为肾气渐衰,天癸将绝,应补益肾之阴阳为主。而赵老根据临床症状,辨证为肝经郁热之证。先用逍遥散加减,舒肝解郁清热,以畅气机。
郁热得清,发热则去,下移之热随之而解,改用凉血育阴之法以治其本。
这份医案展现了赵绍琴先生治疗妇科疑难病症的独特思路。他并未因患者处于绝经期而落入“补肾”的俗套,而是严格辨证,从调肝泻热入手,取得了佳效。
赵绍琴医案精选(经期发热-周期性发热)深度解析:调肝泻热以治周期性疾病
此医案展示了赵绍琴先生治疗因肝经郁热导致的周期性发热(经行发热)的辨证思路和用药特色。其核心在于,不被“绝经期”和“泌尿系感染”的局部诊断所束缚,而是从整体气机失调入手,治病求本。
一、 初诊辨证分析(1989年2月11日)
病史与特点:患者50岁,近绝经期。周期性发作:每次经前1-2天出现发冷发热,并伴尿频、尿急、尿痛,经净后自消。西医诊为“泌尿系感染”,但抗菌治疗无效。这说明感染是标,其背后有更深层的周期性的内在原因。
四诊信息:
症状:胸胁中脘胀闷、食欲不佳(肝气郁结,横逆犯胃)、心烦急躁、夜寐梦多(郁热扰心)、大便不畅(腑气不降)、下肢浮肿(气滞湿阻)。
舌脉:舌红且暗,苔白腻,脉弦滑细数。
核心病机:肝经郁热,气机不畅,下注膀胱。
肝经郁热:脉弦、心烦、急躁、胸胁胀闷,是肝气不疏,郁而化热的典型表现。
周期性发作:肝主疏泄,与冲脉关系密切。经前冲脉气血充盈,若肝有郁热,此时易随冲气上逆或下扰,故发热及诸症作;经血一行,郁热随之下泄,故症缓。
下注膀胱:足厥阴肝经循行“过阴器”,肝经郁热可循经下注,扰动膀胱,故出现类似“泌尿系感染”的症状,但其本质是“热”,而非单纯的“菌”。
二、 治疗策略与方药分析:疏肝清热,分步论治
赵老的治疗直指病机核心——“肝经郁热”。
第一阶段:经前期(疏肝清热,防患于未然)
治法:疏调气机,清泻肝经郁热。
方药分析(初诊方):
柴胡、黄芩、川楝子:构成清泻肝经郁热的核心组合。柴胡疏肝解郁,黄芩、川楝子清肝泻火。
炒山栀、丹皮:增强清泻肝火、凉血活血之力。
荆芥炭、防风:赵老常用的风药,在此用以疏调气机,宣散郁热,给邪以出路。
丹参、赤芍、生地榆、茜草:凉血活血药组。因热入血分,且经期将至,用此组药可凉血不留瘀,活血不动血,顺势而为。
疗效:服药后精神愉快,月经来时发热未作。证明提前清解肝经郁热的策略完全正确,阻断了疾病发作的链条。
第二阶段:经期(凉血止血,因势利导)
治法:因经量多、有血块,故加强凉血止血之力。
方药分析(二诊方):
保留荆芥炭、防风疏调。
加入茅根、小蓟,与生地榆、槐花、山栀、丹皮等共同强化凉血止血之功。
黄芩清上焦及肝热。
此方意在使经血顺畅下行,但不过度动血,清解血分余热。
第三阶段:经后期(养阴清热,疏调气机)
治法:经后阴血耗伤,出现舌红干、寐差,故转为养阴清热,兼以疏调。
方药分析(三诊方):
蝉衣、僵蚕、片姜黄(升降散):核心药组。用以调畅气机,升清降浊,透解余热。这是赵老调理气血、清除残余伏邪的常用方。
香附、川楝子、枳壳:疏肝理气。
生地、旱莲草、女贞子(二至丸):滋补肝肾之阴,针对经后阴伤的根本。
竹茹:清热化痰安神。
构思之妙:此方攻补兼施,以“升降散”扭转气机,配合养阴药,使机体在经后迅速恢复平衡,为下一个周期不再发病打下基础。
三、 本案的启示与赵老学术思想精髓
辨证重于辨病,整体重于局部:患者虽有“泌尿系感染”症状,但赵老洞察到其根源在于“肝经郁热”。治疗不从“消炎”入手,而从“疏肝清热”论治,体现了“治病必求于本”的思想。
周期性疾病,治疗需有前瞻性:对于经前发作的疾病,在发作前(经前期)用药,截断病势,是治疗成功的关键。若等发热尿痛已作再治,则为时已晚。
“疏调气机”法的灵活应用:在整个治疗过程中,无论是用柴胡、荆芥防风,还是后来的升降散,其核心目的都是调畅气机。气机通畅,则郁热易散,邪有出路。
阶段论治的清晰层次:
经前: 以“泻”为主,清肝凉血,重在祛邪。
经期: 以“调”为主,凉血和络,因势利导。
经后: 以“和”为主,养阴清热,调和气血。
这种分阶段、有层次的治法,符合女性的生理病理特点,故能效如桴鼓。
对“绝经期”病症的再认识:此案提示,并非所有绝经期前后病症都属“肾虚”。肝气郁结、肝经郁热同样是常见病机。切忌一味补肾,当详察脉证。
总结:此医案虽小,却充分展示了赵绍琴先生作为一代温病大家,将卫气营血辨证与脏腑辨证完美结合,用于治疗内科杂病的深厚功力。其“持重守方”与“随证变法”相结合的艺术,以及始终着眼于“气机”与“血分”的学术思想,值得深入学习和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