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华中医
【原文】
《叶天士医案精华·黄胆》
<目录>
<篇名>黄胆
属性:心下痛。年余屡发。痛缓能食。渐渐目黄溺赤。此络脉中凝瘀蕴热。与水谷之气。交蒸所致。若攻之过急。必变胀满。此温燥须忌。议用河间金铃子散。合无择谷芽枳实小柴胡汤法。
金铃子 延胡 枳实 柴胡 半夏 黄芩 黑山栀 谷芽
述初病似疟。乃夏暑先伏。秋凉继受。因不慎食物。胃脘气滞。生热内蒸。变现黄胆。乃五疸中之谷疸也。溺黄便秘。当宣腑湿热。但不宜下。恐犯太阴变胀。
绵茵 茯苓皮 白蔻仁 枳实皮 杏仁 桔梗 花粉
面目悉黄。微见黑滞。烦渴腹满。左脉弦数。右脉空大。此内伤发黄。为厥阴肝木太阴脾土二脏交伤之候也。夫肝为风脏。其性喜伸而恶屈。郁则木不得伸而屈矣。郁极则其气盛而风乃发。风发必挟其势以贼脾。脾为湿土之司。土受克而气不行。则湿胜矣。风性虽善行。遇湿以留之。反壅滞经络而不解。由是
湿停阳瘀而烦渴有加。其发黄也必矣。虽曰风湿所致。实由木亢而不宁。土困而不舒。非外来风湿之比。况黑色见于面。则知并伤其肾。以脾病不行。胃中谷气入肾。反将脾中浊气下流。故于黄中见黑滞耳。即其腹满。亦是中气不行。虚热内壅。非结热当下之比。若误下之。则藏气空虚。风从内生矣。若误汗之。则阳气外解。湿愈不能行矣。为商治法。平肝之亢。扶土之虚。兼解郁热以清气道。除湿蒸而和中气。
人参 白术 白芍 黄连 山栀 归身 丹皮 茵 秦艽 柴胡 甘草 半夏
这是对叶天士《医案精华·黄胆》篇的详细解析。叶天士论治黄胆(黄疸),其思想深邃,完全超越了“湿热发黄”的常规框架,深入到了络病、脏腑生克及虚损的层面,展现了其作为一代宗师的独特见解。
《叶天士医案精华·黄胆》解析总纲
核心病机:胆腑失司,木土不和
叶天士认为,黄胆的核心病机在于胆腑失于疏泄,导致“胆液泄”而身目发黄。而胆的疏泄功能与肝(厥阴)、脾胃(阳明、太阴)密切相关,因此“木土不和”(即肝与脾、胆与胃的功能失调)是黄胆发生的深层土壤。
辨证纲领:首分外感内伤,再辨虚实气血
外感发黄:多由暑湿、湿热之邪,从外而入,壅滞三焦,熏蒸胆腑。病多在气分,属实证、热证。
内伤发黄:或因情志、劳倦、饮食伤及肝脾,导致络脉瘀阻、土败木乘。病已入血分,多属虚中夹实。
治疗大法:
治实证:以疏泄气机、清利湿热为主,但强调“不宜下,恐犯太阴变胀”,体现了顾护脾胃的思想。
治虚证/络病:以通络活血、调和肝脾(木土) 为核心,或兼以益气养正。这是叶氏最具特色的部分。
核心禁忌:
忌攻下过急:尤其对于络瘀或脾虚之黄胆,猛下会导致“脏气空虚”或“变胀满”。
忌辛温发汗:汗法会伤阳助热,与病无益。
忌单纯清热:对于内伤黄胆,需找到肝脾不和的根源,不能只见黄而不辨证。
分案详解
第一则医案:络脉凝瘀,胆热液泄
病机分析:此案的关键在于“络脉中凝瘀蕴热”。患者先有“心下痛”年余,这是气病及血,久病入络的明证。瘀血在络脉中郁而化热,再与日常水谷之气交蒸,逼迫胆液不循常道而外泄,发为黄胆。其“痛缓能食”说明病不在胃腑有形积滞,而在血络。
治疗思路:
疏肝清热:用金铃子散(金铃子、延胡索) 疏肝泄热,活血止痛,直捣病所。
和解少阳:合小柴胡汤法(柴胡、黄芩、半夏),因为胆腑属少阳,此方能和畅少阳枢机,恢复胆的疏泄功能。
轻宣中焦:佐枳实、谷芽理气和中,黑山栀清泄三焦郁热。
方药精义:此方是叶天士“络病”理论在黄胆治疗中的完美体现。他并未使用大量茵陈、大黄等常规退黄药,而是针对“络瘀”这一根本,选用入血分、通络脉的金铃子散,同时调和胆腑气机。其告诫“温燥须忌”,是因瘀血与热互结,温燥会助热伤阴。
第二则医案:内伤发黄,木亢土败
病机分析:此案是极为复杂的内伤虚黄。叶氏抽丝剥茧,层层分析:
病位:厥阴肝木与太阴脾土“二脏交伤”。
病机演变:
肝郁风动:肝郁至极而化风,风动则横逆克犯脾土(“木克土”)。
土困湿停:脾土受克,运化失职,则湿邪内停。
风淫湿滞:风与湿相互搏结,壅滞经络,湿郁化热,熏蒸发黄。
累及于肾:面见“黑滞”,是脾土败浊之气下流,伤及于肾的危重表现。
虚实属性:此为“虚热内壅”,本质是肝脾两脏功能衰竭导致的虚证,绝非阳明腑实的实证。
治疗思路:平肝之亢,扶土之虚,兼解郁热,除湿蒸。这是一个攻补兼施、调和脏腑的复杂方案。
方药精义(逍遥散合泻心汤化裁):
扶土之虚:人参、白术、甘草,大补脾胃之气,这是“扶土”以御“木克”。
平肝之亢:柴胡疏达肝气,白芍敛阴柔肝,一散一收,调和肝用。
清解郁热:黄连、山栀、丹皮,清泻肝、心、血分之郁热。
养血活血:当归养肝血,使肝体得濡。
祛湿退黄:茵陈、秦艽,祛风湿而退黄。
和胃降逆:半夏和胃。
禁忌辨析:叶氏特别指出,此证若误用汗法,则阳气外泄,湿更不化;若误用下法,则脏气空虚,可能引发肝风内动(“风从内生”),可谓警世之言。
总结与启示
辨证的深度与层次感:叶天士辨黄胆,不仅能区分外感内伤,更能深入到“络脉凝瘀”、“木亢土败”的层面。他将肝脾生克理论、络病理论与黄胆的具体症状相结合,形成了独具特色的诊断体系。
治法的灵活性与创造性:
对于络瘀发黄,他开创性地使用金铃子散这类活血通络方作为主方,合入少阳治法,为治疗慢性、顽固性黄疸提供了新思路。
对于内伤虚黄,他敢于在虚证中使用人参、白术大补,同时配伍柴胡、黄连等清疏之品,体现了“补虚勿忘泻实”的高超技巧。
对预后的精准判断:他反复强调“不宜下”、“恐变胀满”,这是基于对“太阴脾土”功能的深刻理解。脾主大腹,攻下伤脾,必然导致腹胀,这在肝硬化等疾病导致的黄疸中尤为常见。
整体观念贯穿始终:他始终将黄胆视为全身气机、脏腑功能失调的局部表现,而不是一个孤立的“胆”病。无论是调肝、健脾、和胃,还是通络,都是为了恢复人体整体的平衡。
这篇《黄胆》医案,篇幅虽短,但内涵极其丰富。它不仅是治疗黄疸的指南,更是学习中医学“辨证论治”精髓和叶天士学术思想的经典范本。其思想对于今天治疗病毒性肝炎、酒精性肝病、肝硬化乃至胆道疾病所致的黄疸,仍有极其重要的指导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