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深入解析刘完素《宣明论方》中的“飧泄证”及其对应方剂“白术汤”。此证展现了刘完素对内伤杂病，特别是脾胃虚寒病机的深刻认识和精准治疗。

《飧泄证》解析

一、 病机溯源与阐发

1. 理论来源：刘完素明确标注，此证出自《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清气在下，则生飧泄。”

2. 刘完素的概括：“清气在下，则生飧泄。清浊交错，食不化而清谷出矣。”

   • 清气在下：这是核心病机。在正常情况下，脾主升清，将水谷精微等“清气”上输至心肺头目；胃主降浊，将糟粕“浊气”向下传导。若脾阳虚弱，运化无力，则清阳之气非但不能上升，反而下陷，即为“清气在下”。

   • 清浊交错：清阳不升，浊阴不降，中焦气机升降逆乱。

   • 食不化而清谷出矣：脾失健运，水谷不能正常消化，导致大便中夹杂未消化的食物（完谷不化）。

3. 核心病机：脾胃阳虚，中气下陷，清浊不分。

   • 这是一个典型的 虚证、寒证。

   • 病位在 太阴脾，并可波及于肾。

   • 刘完素在主治中补充的病因是“风冷入中”，即外感风寒邪气，直中脾胃，损伤阳气，成为发病的诱因。

症状分析：

• 泄利不止，日夜数行：脾阳衰败，固摄无权。

• 脉虚而细：气虚鼓动无力则脉虚，阴血不足则脉细，此为气血两亏之象。

• 口干：此非热盛伤津，而是泄利不止，津液随清气从下而脱所致，是“津液下脱，不能上承”的假热真寒之象。

• 腹痛不已：为虚寒性腹痛，因寒主收引，气虚不通则痛，其痛多喜温喜按。

二、 方剂精析：白术汤

    面对这个“虚、寒、陷、滑”的复杂局面，刘完素的治法重心在于 “温中健脾，涩肠止利，兼调气血”。

组方思路：温补中焦以治本，收敛固涩以治标，佐以行气和血以防留邪。

方药配伍分析：

• 君药 - 健脾燥湿：

  • 白术 (一两)：甘苦温，为“补脾第一要药”。能健脾益气，燥湿利水，直接针对脾虚湿盛、清气不升的病根。

• 臣药 - 温中行气，固涩下元：

  • 厚朴 (一两，生姜制)：辛苦温，能燥湿消痰，下气除满。此处用之，意义有三：一是与白术相配，体现“健脾不如运脾”的思想，防止补而壅滞；二是行气以除“腹痛”；三是其性温，能助散寒。用姜制更增其温中之力。

  • 龙骨 (一两)：甘涩平，质量沉降，能收敛固脱，涩肠止泻。针对“泄利不止，日夜数行”的急迫症状，急则治其标。

• 佐药 - 温经止血，调和营血：

  • 艾叶 (半两，熟炒)：辛苦温，炒炭后辛散之性减而温经止血、止痛之力增。能温煦中焦，散寒止痛，固摄肠道，对于虚寒性腹痛、下利尤为对症。

  • 当归 (一两)：甘辛温，养血和血。其用意极为精妙：

    1. 调和气血：痢疾、泄泻日久，不仅伤气，亦会伤及血络。当归能调养已伤之阴血。

    2. “行血则便脓自愈”：对于兼有脓血者，当归能和血而便脓自愈。

    3. 制燥防过：白术、厚朴、艾叶均偏温燥，当归质润，可防诸药过于温燥伤及阴血。

  • 生姜 (三片)：温中散寒，和胃降逆，兼为引经报使之用。

全方解读：
此方结构严谨，标本兼治，温涩并行，气血同调。

• 温补与固涩结合：以白术补脾，艾叶温中，治其本虚；以龙骨涩肠，治其标急。此为“滑者涩之”。

• 补益与疏通兼顾：在白术补脾的同时，佐以厚朴行气宽中，使补而不滞，恢复中焦升降之枢。

• 治气与治血并举：方中白术、厚朴、生姜主入气分，调理气机；当归、艾叶主入血分，温通血脉，调和营阴。对于迁延日久的泄痢，此法则尤为周全。

服法：“空心温服”，即空腹服用，使药力直达中下二焦，更好地发挥温补固涩之功。

三、 刘完素学术思想体现

1. 深谙经典，灵活发挥：他精准地抓住了《内经》“清气在下”的核心，并将其发展为包含外感（风冷入中）、内伤（脾虚）、传变（及血）的完整病机链，并创制出相应的有效方剂。

2. 辨证精细，洞察假象：对于“口干”这一看似热象的症状，他能洞悉其“津液下脱”的本质，坚持使用温涩之法，体现了高超的辨证能力。

3. 用药周全，善调气血：即使是单纯的泄泻，他也考虑到久病入血、气血相关的道理，在方中加入当归，体现了其治疗内伤杂病的深厚功力。

四、 与现代医学的联想

    “飧泄”的临床表现，类似于现代医学中的 慢性肠炎、肠易激综合征（腹泻型）、吸收不良综合征 等。其“完谷不化”的特征，与小肠消化吸收功能障碍高度相关。刘完素的治法——温养、固涩、调节肠道动力（行气），与现代治疗这些疾病的思路（如使用益生菌、黏膜保护剂、解痉药等）在原则上颇有相通之处。

总结：通过对“飧泄证”和“白术汤”的解析，我们看到刘完素并非只擅治火热病。对于虚寒性的内伤杂病，他同样能引经据典，辨证精准，制方严谨，展现出其作为一代临床大家全面而深厚的学术造诣。此方对于后世治疗脾虚久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